“是的,是被咱們批判的,可是,咱們批判的那些東西不都在逐漸地回來,用時間來驗證自身的正確嗎?咳,我們也該換換腦筋了。”爺爺說。
第一道曙光經過大鏡子的折射變成一道刺目的強光,猛然間抹去了黎明前的黑暗,爺爺精神為之一振,他從床上下來,走到鏡子前麵,認真地端詳著自己,然後對著鏡子抻了抻胳膊踢了踢腿,說:“這些,以前被我們斥為資產階級的東西,現在為我們所用了,不是也感覺很好嗎?就是這麵大鏡子,給了我們青春和活力,可是,它跟隨了我們50多年,以前卻被當作資產階級予以排斥。生活裏那麼多美好的東西都被我們的狹隘的無產階級觀念排斥掉了。我們就再來一次革命,建一個太陽城,做一個莊園主,這難道不是一件為人類造福的好事嗎?
“說起來好像挺複雜,我進行過反複的論證,正論反論,最後我采取了簡單思維方式,對自己做了測試。來,我們一起再來做一個簡單思考,問卷式回答,你隻回答我,這是好事還是壞事?”爺爺懇切地看著奶奶問。
奶奶沒有更多思考。“好事。”
爺爺說:“如果我們問一百個人,會有多少人做出你這樣的回答?多數還是少數?”
“多數。”奶奶說。
“既然是好事,還顧慮什麼?”爺爺接著說。“無非顧慮得失。我們把現有的一切財產都獻給國家,沒有得失可以顧慮,剩下的就是純粹的好事。我們為什麼不做呢?”爺爺就像當年那些一揮手就跟著前進的年輕人一樣意氣風發。
奶奶對爺爺以服從作為習慣從來沒有任何不良的感覺。這一次的事情太大了。接下來的幾天,爺爺說由奶奶具體操作。奶奶痛快地答應了“是”,但是一連三天沒有動靜,爺爺還像往日一樣悠哉遊哉,給孫子講講過去的戰鬥故事,和朱玉嘮嘮家常,和兒子探討一些深奧的軍事理論。奶奶表麵看起來也一汪靜水,可是,內在的波濤已經洶湧澎湃,她覺得身上的肉被一把鈍刀在一塊一塊地切割著,一種切膚之痛真實地出現在身體上,一點也不虛假,甚至感覺的到有血在流。“好奇怪。”奶奶自己嘀咕著。“該做的事情太多了,從哪裏做起呢?”
一個月之後的一個星期天,早飯之後,奶奶把全家人召集在一起,開了一個大會。
奶奶事先要求正裝出席。
正裝?對於軍人來說,正裝不是西裝,是軍裝。白楊和朱玉的理解是一致的,於是,他們就著裝整齊,帶著兒子早早的等在客廳。
爸爸媽媽雖然已經退休做了顧問,還是當然的軍人。所以,當兩位老軍人戎裝颯爽地出現時,孫子大呼“哇塞——”,立刻跑到爺爺的懷裏,心滿意足地享受力量的安全感,爺孫倆瞬時化為一體,由正裝營造的神聖肅靜像被投石打碎的水麵,濺起一片自然的歡樂。
兒子兒媳隻是微笑著立正。落座後,奶奶說:
“今天我們全家開一個非同小可的會。之前我已經和每一個人談過話,交換過意見,現在,我們正式討論一下,集體做最後的決定。”
“我先說。”白楊按照應該的順序首先開口。“我們認真地討論了爸爸媽媽的想法,一致同意,堅決支持。”隨著白楊這幾句吐詞清晰,語調堅定的發言,那麼多要說的話,那麼重大的問題,一瞬之間化為烏有,開會成了多餘。是舉重若輕還是不負責任抑或情緒化不高興?爸爸媽媽四目大睜,不眨眼地看著兒子,等待著下文。
朱玉說:“爸爸媽媽,阿楊代表了我們全家的意見。我們相信爸爸媽媽的這個理想一定會實現。媽,我有一個想法,不知您同不同意?”
“什麼想法?快說說看。”媽媽說。
“我想讓我的爸爸媽媽和你們一起下去,我的爸爸太可憐了,他是一個好人,是革命的功臣,有事情做,對他們的身體有好處,而且他們還會有積蓄,做一些經濟上的支持。”朱玉說。
“你和媽媽爸爸說過嗎?”媽媽問。
“沒有,我想先聽聽你們的意見。如果你們願意,我爸爸媽媽一定高興。我是獨生女,爸爸媽媽的養老問題也是我們的大事,我有義務。”朱玉說。
“好孩子,你做的對。”媽媽說著看了一眼爺爺,不用說話,爺爺的神態會在一秒鍾之內將準確的信息傳達給奶奶,其實,不用神態,爺爺心裏怎樣想,奶奶立即就會知道,半個世紀的息息相通,他們已經化為一體了。
爺爺說:“我們很高興,這樣一來我們的隊伍就壯大了,不僅僅是一個兵團,還出現了編隊,很好,我們更有信心了。你和白楊先去和爸爸媽媽談,餘下的事情我們再一起祥敘。”
奶奶接著說:“這座房子是國家的,離休之後我們還住著,心裏總是覺得不那麼舒服。現在我們決定把房子還給國家,家裏的東西隻要不是國家的,你們需要什麼盡管拿,剩下的我們就帶到鄉下分給村裏人。”
白楊和朱玉一起說著一些“不需要”的話。朱玉說:“媽媽,我和阿楊商量了,我們也要盡可能地把我們家裏的東西拿出來支援你們二老的義舉,還有我們的積蓄。”
“爺爺,我也要和你們一起去鄉下,奶奶,答應我吧。我去鄉下讀書,烤毛豆吃,就像魯迅寫的那樣。”子昂說話了,此前他一直乖乖地守在爺爺身邊一聲不吭。
“我看行。”爺爺說。
“我看不行。”奶奶說。“爺爺說的不是真話,是玩笑。”
“軍中無戲言。爺爺不能說玩笑話。”子昂得理不饒人。
“我說的行是去鄉下烤毛豆吃,行,不是去鄉下讀書。你在北京好好讀書,每年放假的時候,就去鄉下找爺爺,爺爺帶著你去地裏‘偷’毛豆烤著吃,好不好?”爺爺像個小孩子似的快活地憧憬著。
“不好,離開你們我會想念的。我不能好好讀書。”子昂耍小孩子脾氣。
“哦?這哪裏像一個男子漢說的話,男子漢就要站得直立得穩,一隻手能撐一片天。在北京讀書,考上清華北大,有了本事再去找爺爺,那時候爺爺會把一座偉大的莊園交給你,你是爺爺的繼承人哪。看你馬諾舅舅,你將來要做的事業比那大的多,我們要有信心!”爺爺握著拳頭揮了一下。突然之間,屋子裏就像被充了氫氣的太空船,每一顆心都遨遊在萬裏雲端,直衝雲霄。
六月的第二個星期,陽光燦爛,烤的皮膚麻酥酥的就像是在享受理療。白楊的姐姐遠在新西蘭,專程回來看望父母。萬般具備隻等出發了。白楊作東,一諾、馬諾各自帶著家人齊聚北京飯店,給四位“重走長征路”的了不起的老紅軍餞行。
席間,談到了赴英問題。由最初的浩浩蕩蕩,變得隻剩下了馬諾一家。
馬諾說:“我所經營的這份家業是屬於馬婭的。我和外婆商量過了,我想把主要資產投資英國,馬婭是天才,我會努力把她的想象力轉化為現實。國內的產業我們想委托兩位夫人管理。”馬諾指著朱玉和一諾的妻子說。
“哦?”白楊和一諾都很吃驚。但是,兩位夫人卻從容鎮靜地坐在那裏微笑。
“對不起,”馬諾對著白楊和一諾說,“事先我征求了兩位夫人的意見,按照夫人的主意對你們保密,希望今天給你們一個驚喜。”說著,馬諾取出來兩個大16開的紅色鑲金的聘書,“尊敬的先生們,如果你們支持夫人並視為驚喜,請賞光為新任的總經理頒發聘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