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開頭非常精彩。這精彩來自於作者的一段有趣的情節構思:我正無奈地往後走的時候,忽然瞥見教室中央極佳的位置上有一個空位子,而且那空位子旁邊坐著的還是位眉清目秀很有些“靚點”的女生。我大喜過望,走過去問:“這有人嗎?”那女生抬頭看了看我,“你想坐這兒?”她看我的樣子讓我莫名其妙地有些膽怯,我不由得有些結巴I“如果,如果沒,沒有人的話……”她有些不耐煩:“那你就坐吧。”我隻好放下書包,硬著頭皮坐了下來。
書桌下麵有一隻籃球,正好占據了我雙腳的位置。我四顧看看,正想問這是誰的球,那女生突然厲聲說:“不準踩我的球!”我嚇了一跳,“可是我的腳……”“你的腳我管不著,可是你不準踩我的球!”我有些生氣,這簡直是蠻不講理嘛。這時候徐帥哥走過來。我以為他肯定會為我“伸張正義”,沒想到他卻隻是個和稀泥的角色,他不痛不癢地說:“原野同學,你可以把腳放在球的兩邊嘛。”
那節課我上得很不舒服。你可以想象,兩隻腳中間放著一隻不能動不能碰的籃球,本來就夠別扭的了,再加上那女生時不時地斜過一眼,我感覺自己簡直成了一個戴著腳鐐的囚犯。
“桌子下麵的一個籃球”的情節,看起來並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但是非常出奇,非常生動。這一情節凸現了沈惟一的非同一般的女生性格。這一性格在後麵的情節設計中一步步更加突出。原野感覺沈惟一是一個怪怪的女孩兒,可以說怪到了令人莫名其妙了。但是,在這些怪異中,已經漸漸顯示出沈惟一性格中的另一麵,即她的善良。她幫助原野克服自己的毛病,幫助他努力上進,直到他們路遇一起母女車禍的時候,才看到了沈惟一女性的溫柔和內心的脆弱。作者對此做了極其細膩的敘述和描繪。
沈惟一於我,就像是狼於羊群。狼的存在提高了羊群的生存能力,但你怎麼能指望羊會因此而喜歡上狼呢?但讓我想不到的是,沒過多久,我竟然有機會看見了沈惟一的眼淚。
我回頭朝人行道上看去,看見沈惟一正蹲著身子,摟著一個四五歲大的小女孩。我趕緊跑過去。跑到她們跟前的時候,我聽見那個眼神茫然的小女孩嘴裏在怯怯地說著:“媽媽,媽媽,你快回來吧,小小不要帽子了……”沈惟一在安慰她:“沒事的,沒事的,咱們就在這兒等著,媽媽一會兒就來。”她沒有跟我說話,隻是用眼神在問我:怎麼樣?我輕輕搖了搖頭。她愣了一下,緊接著,我就驚異地看見有兩顆大大的淚珠從她的眼睛裏滾落出來。
終於,原野懂得了他的同桌“其實是很容易被傷害到的,因為不論她的外表看起來有多麼堅強,她的心依然是柔軟而又脆弱的”。到此,沈惟一這個人物的全部性格得到了完整的刻畫,使讀者看到了一個極有個性但又十分善良的女孩子的鮮明形象。
小說的結尾也非常有趣,在此沈惟一告訴原野一個秘密,也是作者告訴讀者的一個秘密。這一秘密的說穿進一步刻畫了沈惟一的人物個性,她一下子高大起來,明亮起來。多麼可愛的一個女生啊!
分手的時候,她忽然對我說:“告訴你一個秘密吧。”“什麼?”“我知道你為什麼不喜歡徐老師。”莫名其妙地,我的心突然急跳起來。我有些心虛地問她:“為什麼?”她說:“因為你認為是他向你爸爸告發了你逃課的事。”我暗暗地鬆了口氣:“是,那又怎麼樣?”她緊盯著我的眼睛:“其實,那是我幹的。”我一下子沒聽明白她的意思:“什麼?”她一字一頓地說:“是我向你爸爸告發的。”我愣了一下,然後就笑了,說:“不可能,你又不認識我老爸。”她卻突然變得心平氣和起來,說:“你還記得那次你在學校前麵的電話亭給你爸打電話嗎?”“記得,那次你不是也要打電話嗎?那又怎麼啦?”她不吭聲了,隻是輕輕吐了口氣。我突然明白了:“我打完電話之後,你按了重撥鍵!”她撇撇嘴:“原來你也不算太笨嘛。”我努力想做出她已經習慣看見並且期待看見的那種無可奈何又隻能忍氣呑聲的表情,但卻沒有成功,反而抑製不住笑了一下。她很驚異地看著我,好像不認識我了似的。然後她沉下臉,厲聲對我說:“嘿,原野,我警告你,別以為……”
在這結尾的段落裏,還有一個十分引人注意的有意思的細節,那就是沈惟一告訴原野的一個秘密,也是作者告知讀者想知道的一個秘密。這個秘密就是沈惟一是怎麼知道原野他父親的電話的?原來是她按了電話的重撥鍵!應當說,像這樣的亮點,在劉東的小說中比比皆是。這樣的細節不僅僅說明作者對生活的細微觀察和機敏,也進一步使得人物形象更加鮮明生動起來了。
沈惟一這個少女形象的出現,如此生動突出,是近年來我國兒童文學園地裏的又一大收獲。我相信,她的名字會牢牢保留在眾多讀者的深深記憶中,成為我國兒童文學史上的又一個難得的人物形象。
對人物性格的深入挖掘,使劉東寫出了一篇篇優秀的作品。在這些作品裏麵創造了一個個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姚水洗漂)〉裏的姚水、《抄襲往事》裏的盧森、《紅旗飄飄》裏的小魚、《金魚》裏的林紛、《湖藍色的水晶杯》裏的曲浩和林丹、《黃金》裏的家奇和那隻名字叫黃金的狗、《米蕊的鏡子》裏的米蕊等都是。
要想讓一篇小說中的人物站立起來,除去對人物性格的深入挖掘以外,還需要依靠故事情節的烘托。隻有有了錯綜複雜的故事情節,通過這些情節顯示出人物的處境和他的思想脈絡,才能促使人物性格的形成。劉東非常善於結構故事,編織情節,把不同角度、不同層次的故事情節組織到一起,從而使人物形象立體化,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鳥兒在天上》裏的麻雀的名字竟是主人公的一個女同學的名字。在敘述遲落的主線情節的同時,也在敘述著“黃責香”的故事。在小說裏麵還有父親離異的非主線情節,以及父親進城打工和為何帶兒子來的原因等等非主線情節。種種主線和非主線情節交叉在一起,使遲落這一人物形象最大限度地豐滿了起來。
《姚水洗療》也是一篇很優秀的小說。在小說的前半部分裏敘述了姚水的一段對話,以及華叔和工友打賭的情節,非常有趣。姚水所以不想上學而出來打工的一段話裏含著很深的哲理性,十分耐人尋味。
華叔又問姚水:“考得怎麼樣?”
姚水說:“挺好的。”
華叔對邱叔和李叔炫耀說:“我侄子是他們學校的學習尖子,考上縣中沒問題。咱們縣中還是省重點高中呢。”
邱叔和李叔看看姚水,有點兒不太相信,邱叔說:“尖子?是黑桃尖子還是草花尖子呀?”兩個人就笑。
姚水也笑,姚水說:“是紅桃尖子。我能考上縣中,但我不會去念了。”
李叔問:“為什麼?”
華叔搶在姚水回答前說:“為什麼,為什麼,你哪那麼多為什麼?弄得比縣中的學生還好學!”
姚水倒沒在意,說:“沒什麼,因為上學太累了。”邱叔不以為然:“累?那跟著你叔做木匠就不累了?”姚水說:“做木匠身體累,念書心也累。”
姚水來到工地,動手收拾起擺在地上的碗筷,拿到廚房去洗了。等姚水洗完碗,華叔拿出錢說:“去,到外麵買碗麵吃吧。”姚水看看華叔,有些不知所措。這時邱叔說:“這是你叔替你贏的。”李叔最後說明:“你叔跟我們打賭,說你來了,不會問還有沒有飯吃,但肯定會先把碗洗了。”這個情節把姚水是一個十分勤快的孩子做了生動的交代。小說的後半部分主要寫姚水的洗澡習慣和對新事物的追求,以及對城市生活的羨慕。正是因為這些,他有過快樂,也給他帶來了災禍。
姚水通過對現代生活的觀察和體驗,他的思想發生了極大的變化。作者通過人物自身的故事發展,以及人物周邊環境給他造成的各種影響,如同萬箭齊發,都對準著一個目標,最後十分自然地告知讀者一個真理,那就是某種欲望會激勵一個人的奮鬥精神。這種思想變化被作者處理得不露痕跡,應該說它體現了作者創作藝術上的成熟。
《紅旗飄飄》也是一篇十分優秀的小說。在目前寫這樣帶有明顯的教育意義的小說,能夠讓讀者認可,讓讀者喜歡,是比較困難的。港口小鎮鎮政府樓上飄揚的國旗因為剛剛過去的台風已經破裂了,十分陳舊,既不莊重也不嚴肅。因為忙於災後的工作,還沒有人注意到國旗的破損。注意到這個問題,並力爭解決這個問題,應當說是小說的主要情節脈絡。如果簡簡單單地這樣寫,小說就必然缺乏足夠的吸引人的魅力。正因為如此,劉東把主人公寫成一個近乎盲人的孩子,他看不見周圍的事物,當然也看不見樓上那國旗的破損,但是他用耳朵竟然聽出來了。這一個“聽”的情節不僅出乎人的意料,而且也突出了人物形象和人物性格的刻畫。特別是它給讀者的震撼是極大的,這是小說中的一處極富特征的亮點。
劉東很善於從結構故事和設計情節來刻畫人物的性格和塑造人物形象,這是一個小說作家應當具有的基本能力。但是,這一能力在每個作家的身上表現得有高有低,有強有弱。這一能力越是高的、強的作家寫出的作品就越是具可讀性,必然會受到讀者的青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