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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後的十年裏,時光還是風平浪靜地向前流動著。年複一年的日子並沒有衝淡韋文秀對於凱文的思念,不忙的時候她還是習慣性地獨自一人坐在那茂密的八角林中,端詳著自己手上的那枚戒指,想象著另一枚戒指和它的主人。這些都被蘇岩夫看在眼裏,但是自從十年前那次對話後,蘇岩夫再也沒有和韋文秀提起過有關愛情的任何字眼。韋文秀對於凱文的感情,蘇岩夫是看在眼裏卻又無從估量的,他決定把對韋文秀的這份情感悄悄地鎖進自己的心裏。

小阿貓的麵龐上也沒有大小夥子般的稚嫩,現在的他看上去是一副地地道道的中年男人的模樣。和小阿貓差不多的同齡人大多已經娶妻生子,韋文秀對於小阿貓的婚事是看在眼裏急在心裏。這些年,韋文秀也曾給小阿貓說過幾樁婚事,但對方一看到小阿貓就唯恐避之不及,這讓已經三十多歲的小阿貓還是和韋文秀住在一起,形影相吊。但是細心的人發現,現在的小阿貓除了長相與別的同齡人不一樣,臉上還多了一份特別的東西,用蘇岩夫的話說就是“看著就有知識”。確實,這十幾年裏,隻要是蘇岩夫教的東西,小阿貓都能很快地掌握,不僅認字沒有問題,腦子裏還存下了曆史、地理、政治各個學科的知識,沒讓蘇岩夫白費一番苦心。兩年前,小阿貓就不再每天晚上去蘇岩夫的茅草屋裏,但蘇岩夫還是會讓小阿貓不間斷地看書,然後每周去茅草屋彙報讀書心得。

和往常不同,1976年的這個下午,小阿貓是兩步並成一步跑到蘇岩夫那裏的。蘇岩夫見小阿貓氣喘籲籲的,就問他出了什麼事,讓他不要著急慢慢說。待小阿貓氣喘勻了,他突然咧開嘴興奮地對蘇岩夫說:“蘇老師,聽說四人幫被打倒了。”

聽到這個消息,蘇岩夫暗淡的眼神裏突然泛起來陣陣光亮,他的嘴裏不斷地重複著:“中國有希望了,中國有希望了。”小阿貓不知道蘇岩夫指的“希望”是什麼,但他隱隱地覺得這將和蘇岩夫的生活發生很大的關聯,會對他的命運產生或多或少的改變,便問:“蘇老師,是不是中國有希望你就能回家了?”蘇岩夫不置可否。

他一想到自己就要離開已經生活十八年的六細村,一滴滾燙的淚水低落下來。

還是在那個村口,十八年前蘇岩夫在這裏第一次踏上了六細村的土地,而他再一次出現在這裏是要踏上回程的路。與十八年前不同,今天這裏張燈結彩,村民們的眼中沒有了曾經的好奇和不安,取而代之的是不舍和傷感。六細村老老少少的村民陪著三個即將離開的朋友走了很遠,韋中和與小阿貓一左一右地將蘇岩夫夾在中間。韋文秀沒有出現是蘇岩夫意料之中的。昨晚他失眠了,他設想了種種離開的情形,當然也包括韋文秀的缺場。他一邊走一邊不斷地叮囑著小阿貓的學習和生活,這種諄諄教誨被韋中和打斷了。

“當年法國兵走的時候,我妹妹和文秀就是在這裏被攔下的。”韋中和說。

蘇岩夫停了下來,用腳尖碾了碾腳下的塵土,深深地歎了口氣說:“我倒希望現在有人在這裏把我攔下,但是沒有。”

韋中和掏出一支煙遞給了蘇岩夫,蘇岩夫抽了一口大聲地咳起來。蘇岩夫抽得很慢,但這阻止不了燃盡的煙灰像斷橋般一截截地掉落在地上。蘇岩夫的指尖已經感受到灼熱了,韋中和說:“走吧,不是這裏的人,我們留不住。”

蘇岩夫拖著沉重的身體,和另外兩個同伴鑽進了等候已久的車裏。汽車啟動之後,蘇岩夫回頭望了一眼久久站立的送行人群,他好像看到了韋文秀也站在那裏,當他想進一步看清的時候,汽車揚起的塵埃已經迷蒙了整個後車窗,把六細村漸漸地甩在了後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