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回台定居
1.應遨為蔣賀壽
1966年10月的一天,陳立夫收到了蔣介石的一封信。
這封信使陳立夫剛剛平靜的生活又起波瀾。
蔣介石在致陳立夫的信中,關懷地詢問他在美國的生活近況,並邀請他回台灣定居。
信中還透露,1967年是蔣的80壽辰,準備好好慶祝一下,希望陳立夫返台。
關於回不回台灣的問題,陳立夫又躊躇起來:雖然上次返台,見蔣介石對自己不冷不熱,隻關心生活不關心政治,但自己多年來對蔣介石畢竟是忠誠的。既然蔣介石已經盛情邀請,還是去為好。
雖然在美國過隱居生活,也有樂趣,且已適應,但這裏畢竟是異國他鄉,台灣是自己的國土,那裏的一山一石,一草一木,都親切無比,還有那些同仁親友們,常常在夢中相見。離開故土10餘年了,落葉歸根啊,如果台灣能容,如果蔣介石是出於真心真情,回台灣定居也是自己的宿願。
陳立夫權衡利弊,覺得自己應該回去。
上次回台蔣介石未能執意挽留,因為蔣經國的根基還沒有紮牢,CC的勢力還很頑固,陳立夫留在台灣,無形之中又加大了CC派的勢力,蔣經國又多了一個障礙。況且,那時候,陳立夫還年富力強,尚能擔當重任;如今滿頭銀發,老氣橫
秋,即使放在位置上,也不中用了。
再說,年齡大了,銳氣也減了,重返政壇的願望自然熄滅了許多。所以,這時候,蔣介石召陳立夫回台灣,是沒有一點政治目的的。
這一點,陳立夫心裏十分清楚。
就在此時,陳立夫想起了蔣介石有一次過生日的情景。1946年,蔣介石60大壽,國民黨的頭頭腦腦們互相爭寵,都想借此時機,獻給蔣介石一件最心愛的禮物,以討得蔣介石的歡心。擔任“中央”秘書長的朱家驊別出心裁,發動各大學特別黨部醵金鑄了九個鼎,準備在蔣介石壽辰之日,獻鼎祝壽。
朱家驊知道蔣介石的脾氣,拍好了,皆大歡喜;拍不好,會惹一身臊。
為了做到有的放矢,朱家驊在鑄鼎前給蔣介石打了一個報
口〇
蔣介石看了看報告,順手簽了一個“閱”字,表示同意。朱家驊非常高興,趕緊籌備鑄鼎事宜,準備在祝壽大會上獻給蔣。
這事很快被CC派的人知道了,馬上報告給了陳立夫。
陳立夫感到若蔣介石接納了這九個金鼎,今後必會更加恩寵朱家驊,而對CC派不利,所以,他要想辦法,不讓朱家驊的“陰謀”得逞。
陳立夫找到蔣介石,直截了當地問道:“朱家驊想在你60壽辰時獻上九個金鼎,可有此事?”
蔣介石點點頭,表示默認。
陳立夫說:“我認為總裁萬萬不能接納,朱家驊此舉居心
叵測,不可琢磨啊。”
蔣介石不以為然道:“不就是獻給我的一件生日禮物嗎?有什麼居心叵測,不可捉摸的?”
陳立夫說:“總裁壽辰,作為部屬出於對您的尊崇,獻上禮物,本是人之常情,無可非議,但朱家驊要送的禮物,就已經超過了為您祝壽的範疇,所以,我說他居心叵測,不可琢磨。”
蔣介石認真起來:“你又言重了,怎麼就超出祝壽的範疇
了?”
陳立夫說:“為總裁鑄金鼎,造價過髙,禮物太重,對您影響不好。另外,為什麼朱家驊不鑄10鼎,8鼎呢?這裏邊是有奧妙的,也是有政治目的的?
蔣介石說:“你言重了吧?”
陳立夫接著說:“朱家驊這樣做,等於把你比作皇上,說你一言九鼎。其實,這等於諷刺你在黨內實行專製,壓製民主……還有……”
蔣介石一聽,似乎有些道理,他一揚手打斷了陳立夫的話。
陳立夫卻並沒住口:“另外,總裁,這樣會使反你的人抓住借口,大做文章,將來會後患無窮啊。”
蔣介石把手一揚,站了起來:“別說啦!本來我們黨內就派係複雜……唉!立夫這一提醒我,我腦子才開竅,老啦,老啦。”蔣介石說著敲了敲自己的腦門。
陳立夫心中一陣得意。
蔣介石感到沒法下台,隻好把怒氣都撒在朱家驊身上,在大會上蔣介石把朱家驊臭罵了一頓,弄得朱家驊有些丈二和尚
g不著頭腦,有苦難言。
彈指一揮間,這件事已過去20年了,現在想起來,陳立夫感到心裏很不是個滋味,感到當時的爭奪傾軋,既有些天真,又有些無奈。
1966年10月26日,陳立夫第二次返回台北。
為了怕引起別人的猜疑,陳立夫在機場告訴記者,他這次返台的目的隻是為蔣介石祝壽,別無他意。
他還說,他獻給蔣介石的壽禮是集數年精力完成的《四書道貫》一書。
陳立夫這次在台期間,與蔣介石進行了長時間的交談。
陳立夫感到,這次蔣介石真誠坦率多了,跟他上次回來態度大不一樣,幾乎是推心置腹,無話不談。
蔣介石寒暄了一陣以後說:“立夫,我這次讓你回來為我祝壽是假,請你回台灣定居才是真啊!”
陳立夫忙說:“為總裁祝壽,也是立夫的幸事,中國有句古話‘人活七十古來稀’,總裁已滿80高齡,仍然紅光滿麵,腰板挺直,乃是我輩的一大福氣啊!”
蔣介石拍拍陳立夫的肩膀:“樹高千丈,落葉歸根啊,立夫曾為我黨做過傑出貢獻,如今流浪他鄉,中正乃心中不安啊,你能回台北來,我們常在一起敘敘舊,聊聊天,我這心裏就會踏實一些。”
陳立夫道:“多謝總裁關照。”
宋美齡在一邊插話道:“立夫在美生活多年,城府更深了。在報紙上看到過你在美國養雞的報道,說你頗精通養雞之道,並且樂此不疲,十分逍遙自在。”
陳立夫道:“夫人過獎,立夫隻是隨遇而安,平日裏也有
思鄉之苦啊。”
宋美齡又說:“聽說你除了養雞之外,還著了不少書,什麼時間拿出來讓我也拜讀拜讀。”
陳立夫道:“我的《四書道貫》就是獻給總裁的壽辰禮
物。”
宋美齡搶過來說:“中正歸中正,我歸我呀。”
陳立夫道:“我這一本給夫人就是了。”
陳立夫說到這裏,想起了離台前,宋美齡曾送一本《聖經》給他,讓他在那裏得到心靈的安慰,他還十分不禮貌地回絕了宋美齡。
現在想起來感到好笑,好笑的不在於自己當時的衝動,倒是宋美齡關心自己的方式,實際上,他不需要別人的安慰,真正能安慰他的是自己。
廿載流落一朝歸根
過了蔣介石的壽辰之後,陳立夫即刻返回美國,他在台灣比在美國多了一份親切感。處理完各種事務,便於1969年正式回台定居,結束了他長達20年流浪他鄉的生活。
蔣介石讀了陳立夫的《四書貫要》後不免感慨頗多,多次召陳立夫來長談,並主動為其書題寫了“四書一貫之道”六個
字,印於首頁。
陳立夫對蔣介石的題字視為珍寶。
陳立夫除了感謝蔣介石以外,還特別感謝蔣經國,因為蔣經國在陳立夫遷台前給他選了依山傍水的住宅,供他安度晚
年。
陳立夫感到喜不自禁,精神怡爽。
回到台北以後,他很快又成了新聞人物,到處邀他去演講和出席各種集會,他幾乎是來者不拒,有求必應,70天內便做了75次演講,有時最多一天講3場,場場掌聲不絕,他感到很欣慰。
緊接著,慕名而來的記者也是應接不暇,門庭若市。
有記者問他:‘請問陳立夫先生這次回台定居有什麼政治目的?”
陳立夫答道:“坦率地說,無任何政治目的,我是中國人,回到自己的國土,是我多年的願望,我希望平平靜靜地在
自己的國土上安度晚年。”
有記者問:“如果黨和政府要你出來擔任要職,重返政壇,你會作出什麼樣的反應?”
陳立夫答道:“經過20年的田園生活,我對政治已完全失去了興趣,回到台灣以後,寧願專心做一些研究性工作,絕對不過問政治,況且我已年老體衰,力不從心,也無法繼續從政。”
有記者問:“你對養雞業頗有研究,如果有哪家實業單位以高薪聘你去當董事長,你是否出任?”
陳立夫答道:“我在美國養雞,純粹是為消遣和生活,並無心做此類研究工作。我對金錢不感興趣,何況,我已這般年紀,兒女們都有自己較豐厚的收人,更不需要錢。”
有記者問:“你對台灣政局的現狀有何高見?”
陳立夫答道:“無可奉告。不談政治。”
1969年9月1日,台灣《中央日報》刊登了一篇《陳立夫先生的生活情趣》。全文如下:
陳先生剛從美國歸來時,身體不太好,經過這幾個月的休養,已經完全康複了。現在他已開始有限度的社交和繼續他的寫作生活。
立夫先生告訴記者說:一、兩個月以前,他曾經著手在寫一本小冊子,書名叫《一而十》。最近,由於天氣太熱,應酬也多,而暫時擱筆,估計到年底才能完成。
他說,最近這一段時間,他正主持一項翻譯工作,計劃將英國學者丹尼約瑟(李約瑟)的巨著《中國之科學與文明》,翻譯成中文,全書有800多萬字,原書分為七卷,目前已經出版一、二、三卷,第四卷共分為四冊,第一冊已印刷好了,其它部分尚在排印中。
立夫先生說:《中國之科學與文明》一書,包羅頗廣,凡是中國祖先對於天文、地理、自然科學和社會科學有貢獻的史料,幾乎都融彙其中,因此,翻譯這部巨著,必須約集有關科學專家分工合作,共同完成。所幸這些準備工作,大體上都已經安排好了。
陳先生說:他最近寫了兩篇文章,一篇已經脫稿,標題是《我為什麼做這樣一件事》,約好了在某雜誌上發表,其內容就是介紹《中國之科學與文明》一書的綱目,以及他主持翻譯這部書的動機。陳先生寫的另外一篇文章,尚未完成,稿子尚在他的書桌上。
書房裏的陳設,簡單清雅,一具書廚,裏邊擺滿了中外文參考書。書廚旁邊有一架立地電扇,書桌上放著文房四寶。陳先生寫稿喜歡用毛筆。在書桌上的坡璃板下麵,有一張彩色照片,攝的是一幅水彩畫,是立夫先生在1948年畫的,那一年是已故張道藩先生的50大壽,這幅
水彩畫,就是陳立夫送的壽禮;畫中有一位老壽翁,對麵坐著一位美麗少婦,題詞是:“原兄與嫂如畫中人,一則長命百歲,一則美麗到老。”道藩先生非常珍視這幅畫,一直珍藏著。當立夫先生1959年第一次回台灣時,道藩先生特地找出這幅畫來,拍成彩色照片,送給立夫先生留念。陳立夫先生為懷念故友,把它放在書桌上的破璃底下。
陳先生引導記者參觀他的書房時,還看到他的另外一幅水彩畫,那是一株雞冠花,作於1935年陳先生在南京的故居。當時陳夫人正在從師習畫,有一天陳先生興致來了,就用彩筆畫了一株庭院裏的雞冠花。
據陳先生說,他一生隻畫三幅水彩畫,另外一幅是一朵喇叭花,現留存在美國女兒家裏。
立夫先生很健談,他談任何問題時,都很能吸引人。他說:今後要多在室內做工作,少在外邊活動;對那些邀請他剪彩和證婚的事,都一概謝絕了。他表示這個例子不能開,希望親友們都能原諒。
立夫先生雖然表示,今後要多做著述工作,但他仍然不能忘懷講演的樂趣。他認為講演是一種藝術,而且可以給人一種滿足。
他說,一場成功的講演,必須具備兩個條件:第一,你要講的,也正是聽眾們所要講的,你隻是把大家的意思表達出來了而已。第二,一篇講演稿裏要有特點,是別人所沒有想到的,這樣,聽眾才會覺得有味道。
立夫先生說,他的講演,曾經曆過三個階段。第一階段,他每逢講演之前,先準備了很多材料,到了台上時,
卻講了很少;第二個階段,準備了多少資料,上了講台,全部都用上了;第三個階段,任何講演,從來沒有底稿。不上講台,沒有材料;登台講演,材料也隨之而來了。立夫先生認為講演遠比發表文章的效果大,尤其一場成功的講演,會吸引千萬個聽眾,全神一意的聽講,越是這種情形,講的人越興奮,忘記了時間,也忘記了勞累,這時候講的人與聽的人感情合而為一,令人有一種升華的感覺。他自己就常常有這種感受。
1979年9月18日,陳立夫與夫人孫祿卿共同迎接了80歲壽辰。他們送給親朋的禮物是一本由陳立夫題款、孫祿卿繪畫的百幅山水畫集。
‘‘我的太大的畫實在不錯,而我的字隻是陪陪她。”陳立夫對來客謙稱自已是配角,太太是主角。另外,他還讚美孫說:“我最最得意的事,是我有位賢能的妻子孫祿卿女士。”
在父母的作主下,陳立夫與孫祿卿於1926年結為夫婦。陳說:“到現在,已經53年了,我們有個幸福的家,而且從來沒有吵過架。”
說到陳夫人的好,立夫先生是讚不絕口,他說:“他的父親孫蓉江先生是地方公正士紳,家教甚嚴,她過門後,對長上有禮,教子女有方,治家勤儉,幸得有她內助,使我可以終日忙於公務。”
他們的三子一女,在陳夫人的教育下,都卓然有成。立夫先生說:“孩子們都怕媽媽,管理子女和家務上,她都很成功。”
53年間,他們共同信守的原則是:愛其所同,敬其
所異。立夫先生說:“就這樣,我們從來沒有口角過。”
為了紀念豐盈、美滿的過去,不喜歡言壽的立夫先生,告訴他們的四位孝順子女,不必鋪張地為父母做壽,不如印行一本書畫集致贈親友。
上海美專畢業的陳夫人,在繪畫上頗有造詣,立夫先生說:“她的畫,的確不錯,畫風中有著她的豪爽、開朗的性格。”為了陪同夫人,立夫先生也拿出了自己的字和兩幅畫,一幅雞冠花,一幅喇叭花,全是他30年前的作品。
這本珍貴的伉倆書畫集,將致贈親友。此外,他們夫婦還攜手在國家畫廊舉辦書畫及著作展。立夫先生說,到了壽展時,他與夫人將出外避壽,“絕不收禮,也不要拜壽。”
最最令他高興的是,在壽辰前夕,他要接受中央頒贈的中山獎章,對這難得而珍貴的榮譽,立夫先生是很珍視
的。
這些年來,立夫先生在努力地開掘“文化礦”,在他的努力下,可真做了不少的事,也著作和出版了很多書,他說:“我不是一個偷懶的人”,他很傲然地說,“我是一個奮鬥的人。”
過了80歲的壽辰,立夫先生又將展開另一番人生。他說:“過一年、兩年,我要辭掉所有的事。”那時,他要全力整理五經。
他說:“我要將五經做係統的整理,使人看了這本書,就可以理解中華文化的偉大。”
對開“文化礦”他的興趣更熾,一直在奮鬥中的陳
立夫說:“我覺得,這些年做的還不夠,如果天假我數年,我可以做得更好。”
度過了豐實的大半生,立夫先生更堅定地期望:他要堅強而努力地締造一個更紮實的晚年。”
老蔣臨終撫立夫
步人暮年的蔣介石,把在美國漂流的陳立夫召回台灣定居,此舉對無論已故的陳果夫也好,還是被他逼走的陳立夫也罷,包括對一些國民黨元老,都是一種安慰。
蔣介石的手腕高明就在這裏,陳氏兄弟作為國民黨元老,對蔣介石是忠貞不二的,治黨也是有功的,這一點誰也不能否認。但是,蔣介石無論如何也不再重用他們,因為他們的勢力太大,基礎太雄厚,更何況他們又擋住了蔣經國的升官之道。
蔣介石用冷處理的辦法,使二陳對政壇自動降溫。國民黨退到台灣後,陳氏兄弟一亡一走,等於給蔣介石去了一大塊心病。接著,他又一鼓作氣大搞“整頓”,使十分頑固的CC派逐漸瓦解,對“太子”繼位已構不成什麼威脅,既然障礙已經清除了,何不再安慰安慰陳氏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