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當生活呼喚我們的時候——談報告文學的選題
報告文學的選題,我覺得大有講究,一篇報告文學的成敗,選題起著關鍵性的作用,而藝術技巧,表現手法都在其次。
一個作者為什麼要選這麼一個題材而不選那麼一個題材,這和一個人為什麼要交這麼一個朋友而不交那麼一個朋友,是一樣的道理。法國小說家法朗士說過:“一切作品都是作家的自傳。”這句話從某種意義上說是很有道理的。不僅作品的內容、格調、文筆、手法等等反映著作者的性格,而且在選題上一開始就烙有作者的性格特征。
一個作者,有意無意地都有所探索,追求,或者至少說,都有他的興趣,愛好。當生活向我們展現它千姿百態的時候,某一個作者就會被某一件事或人所吸引,就會發現這件事或人的現實意義和美學價值,就會被這件事或人喚起自己的情感,激起思想的浪花。於是不同的作者就向著不同的題材走去,於是報告文學這塊陣地上才開始生長起品種各異的花朵。從表麵看來,某個作者一下看上了某個題材,這個在一瞬間完成的動作,好象沒什麼可分析的。但是,如果完成這個動作的心理過程可以用慢鏡頭放映出來,或者說可以象作心電圖似的用圖像顯示出來,那麼,我們可以看到所謂“一下看上這個題材”,和一見鍾情一樣,瞬間的感情交流、思想變化,是集中地反映了當事人的性格,素質的,隻有某一個姑娘碰到某一個小夥子的時候,兩人才會一見鍾情;也隻有某一個題材碰到某一個作者的時候,這個題材才會向這個作者展現出它的內在美,展現出一般人看不到,也發現不了的美。於是,這個作者發現了它,一下愛上了它,急促地向這個題材走去了……
我喜歡什麼樣的題材呢?這,我在開始寫作的時候是不知道的,隻有當我象觀看商店櫥窗裏陳列的東西似地回想我采寫過的一個個題材的時候,我才發現——哦!原來我對這蘭類題材最感興趣。
平凡的人和不平凡的精神
我在四川攀枝花煉鋼廠了解情況時,遇到一個煉鋼工人叫楊家政。他是在兩百度的鋼錠模盤上砌磚的,他每天流的汗水在他的帆布褲上糊了厚厚一層汗堿,脫下來往地上、一杵,褲子自己就硬梆梆地“站”在地上了。他就這樣三年砌了一萬零四百多盤磚,沒有漏過一次鋼水。我一見到他,他哪象一個二十幾歲的年輕入?看上去得有四十多歲,而且臉色焦黃,人因為疲勞過度而反應遲鈍。當時我就感到了他生活的艱辛,就產生了一種想和他談談,想給他以什麼幫助的願望(當然,願望未必都能實現,但人不是在考慮好能不能實現之後才產生願望的)。這時我想起有人和我講過他極不愛說話,不太容易采訪。另外,說他和愛人常鬧矛盾,尤其是說,他這個人不好寫——不就是天天砌磚嗎?沒有情節、沒有故事,所以盡管誰都知道他的工作很出色,可是近地沒有人寫他。
別人怎麼說,那是別人的看法,別人的眼光。我得運用我自己的眼睛,自己的頭腦。而且,當我難受地望著楊家改的時候,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把他寫進報告文學中,我隻知道我要去看他,了解他,我是一定要寫他的。
我找到了他的家,我看見屋裏坐著兩個女性。其中一個年輕的,我估計可能就是他愛人小杜。“你就是小杜吧?”
她笑著叫道:“你怎麼知道的!”“我猜你就是。”
她的天真和純樸,使我一下就喜歡她了,不管她願意不願意,我反正在她家坐下了。她說:“我們這種工人家裏是從來沒有人來的!”我明白,她是指從來沒有什麼記者,作家到她家來過。
原來她是鋼廠的炊事員,清晨四點就得起床去上班。從她家到鋼廠,得翻過一座山。她這麼個女同誌摸黑爬山,萬一碰到壞人怎麼辦?再說,她離家遠也不好照顧楊家政。
唉!楊家政每天下了班就累得倒下便睡,他多需要妻子的照料嗬!小杜曾向楊家政提過:“你讓領導把我調到離家近一點的食堂吧,那我就可以多照顧你了。”楊家政回答說:
“我工作了十多年都沒向領導提過要求,你才工作了多少時間,就要給領導出難題嗬?我是先進生產者,我不能這麼做!”講到這裏,小杜哭了。
我給公司經理打了份報告,反映了楊家政和小杜的困難。不久,小杜調到了她家對麵的食堂。
小杜的事情解決了。但我的心依然被一股浪潮衝撞著——楊家政的艱辛,或者說楊家政式的艱辛。人應該享受到豐富的精神生活。我們北京、上海的人,如果好久不能看到、電影,電視,就會覺得一種饑渴。但是楊家政呢?他的全部精力都砌進了磚裏,甚至他的健康!當我想到這些生活裏的鋼鐵工人的時候,我真覺得世界上所有的詞彙都消失了,隻剩下兩個字:偉大!我把具有偉大精神的楊家政寫進了我的報告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