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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了,玻璃上鑲著淺淺的紅色。

郭慶良睜開眼,見小韓正收拾著屋子,慶春不知道什麼時候來了,坐在床前,對著窗戶發呆。你怎麼來了?郭慶良起床。慶春嘟囔著,我放心不下,你坐我的車上台陽來,出點兒事我怎麼交代。郭慶良到衛生間刷牙洗臉,說,我能出什麼事。慶春表情皺皺地,你聽小韓的非壞事,用張國有的名字填住宿單子很危險。按說,你早就應該處理張早強,因為服裝生意,我跑台陽市多,這的事我多少知道一點兒,張早強四十多歲,比咱們的歲數大,可專揀年齡小的女孩子。他專橫跋扈,貪色,糟蹋不少女人。小韓的姑父在文化局當局長,上回聽他講,文化館那幾個長得好看點兒的都怵他,提心吊膽。有個跳舞蹈的叫吳靈靈,我見過,人長得是漂亮,皮膚白得像石膏,她的衣服都是我給她專門定做。張早強三天兩頭約她上歌舞廳,進了單間就動手動腳的。她男朋友怕她出事兒,又不敢當麵得罪張早強,就給她做個鋼內褲,上著鎖。郭慶良說,這些事你我臨來的時候你怎麼不告訴我呢?慶春歎口氣,你腦子就是辦案子抓嫌疑人。我一年四季往下麵跑,知道腐敗的事多了,還都跟你說嗎,我又不是你們檢察院花錢雇來的。再有,這地方不是有檢察院法院公安局的嗎,他們幹什麼吃的。小韓提醒道,都八點了,該吃早點了。

三個人在餐廳吃著早點,湯全是涼的。小韓過去問,服務員回答,沒辦法,就是涼的。郭慶良喊著,讓他們熱熱。一個胖子斜著身子過來,你們是561房間的吧?

小韓說,是。胖子笑笑,沒熱的,湊合著喝吧,渴了回屋放點兒自來水灌灌。小韓急了,你這是什麼意思!胖子搖搖頭說,沒意思,沒意思。然後背著手走了。郭慶良問服務員,這胖子是誰那麼橫啊?服務員小聲說,你們怎麼得罪張經理了。郭慶良認真地看看胖子,隨口說,這位就是張經理。小韓要去追張經理,被慶春一把攔住,算了,台陽賓館是張早強的窩,沒根沒葉的主兒在這也當不了官。小韓撅著嘴說,有大哥在這還怕他。慶春一瞪眼,我告訴過你,所有事你少攙和,老老實實開你車!

郭慶良把涼湯慢慢喝淨。慶春說,你是市檢察院的,跑到台陽辦案子不能一個人來,你打聽打聽,哪有現在自己跑下麵辦案的。郭慶良說,知道毛澤東在《實踐論》裏提出的關於領導幹部吃梨的理論嗎?我周圍隔絕的東西太多,像大氣層一樣,很難衝破。這個案子重要,我想從中親自體味一些平常感受不到的東西。慶春不高興地說,大哥,你是誰啊,你就是一個檢察官,誰都可以奏你一本讓你吃上一壺。現在是官管著法,你當官的就是等於管法的。怎麼樣,喝冷湯的滋味兒就不好受吧。我是做買賣的,誰都可以拿我找把樂來耍,你是檢察官,也照樣,該判什麼你也做不了主,也是誰的官大你聽誰的。郭慶良做個暫停的手勢,咱們之間別爭論這個,你說你最貪官,可現在我辦貪官你卻總攔著,我就不明白了。慶春說,你是我哥哥,我是為你想。去年大年初一,咱們哥倆回天津看父母,你看報紙上登了一個副市長跑到澳門去賭博,一輸就是上千萬。你氣得直拍桌子,說辦他,槍斃了他。爸爸說你什麼,說,孩子,你槍斃這個,槍斃那個,有一天,你想槍斃的人就會變著法的槍斃你。郭慶良怔了怔,半晌才說,慶春,咱不說這個了,哥請你幫忙,你跟台陽市的誰最熟?慶春想了想說,小韓的姑父是文化局的馬局長,哪回來我們都找他吃飯,人很本分。郭慶良說,那就他請來!慶春說,那你可別害人家。

當馬局長走進房間時,郭慶良連忙躲在暗處。慶春迎上去和馬局長打著哈哈。馬局長戴著一副近視眼鏡,敦厚又隨隨和和。他瞥了郭慶良一眼,不在意地對慶春說,大禮拜的怎麼有閑心上台陽來玩啊?慶春調侃地說,讓你找個女人玩玩?馬局長笑著,台陽就不缺女人,多大多小歲數的都有,就看你多大膽了。慶春繼續開著玩笑,有十六七的嗎?馬局長說,有啊,半月前,我陪省城來的客人去太陽歌舞廳玩,經理就介紹兩個十六七的,臉上嫩的都能掐出水來。慶春有興趣地湊近問,結果呢?馬局長搖搖腦袋,你還不了解我,色色嘴吧,動真格的我絕對不幹。慶春突然把馬局長拉到郭慶良身邊說,這是我哥哥,叫郭慶良,在省城的檢察院工作。

馬局長臉色大變……對慶春拱拱手,饒了我,咱們可是朋友,不能這麼害我。慶春遞給馬局長一杯水,正因為咱們是老朋友,才找你。郭慶良說,你別緊張。我先問你個簡單問題。這台陽賓館晚上播的錄像帶是歸你批嗎?馬局長站起來,我得走了,如果我犯了案子,由台陽檢察院的人找我正式談話,也得有我們市委宣傳部的人陪著才行,否則恕我不接待。慶春忙打圓場,看我的麵子。馬局長鞠個躬說,郭老板,你一個麵子我就要惹下大禍。說完,他拔腿要走,郭慶良伸手攔住說,我不害你來的,是找你聊聊,絕對保護你的安全。馬局長回過身,臉上肌肉哆嗦,聊什麼?郭慶良說,省城領導批示,要審查張早強,我是來調查的,主要是受賄問題。小韓不悅地說,姑父,你不是恨張早強嗎,這時候不說,過了這村就沒這個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