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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慶良回到家,家空蕩蕩的。
琴打來手機,我結婚的儀式在晚上,你一定得來。
郭慶良想告訴琴,自己被檢察院調離了。可張張嘴沒說話,因為今天是琴的大喜日子。他偽裝自己愉快地說,我一定要去。慶春打來電話,告訴郭慶良,這兩天有人到服裝店鬧事,把他的衣服搶走一箱子,這是不是和台陽的事有關。另外,稅務局又來查帳,要罰我至少兩萬。我又瞎想,這事跟台陽又有沒有關係。哥,我為了你的事而毀了我的事。說完,慶春嗚嗚哭了,然後放下話筒。郭慶良的心像個廢棄的倉庫,裏麵一片狼藉。他把製服脫下來,脫的時候眼淚也滾下來。他明白,自己怎麼反對也無效。這套製服頂多在三天之內就要上繳給檢察院。他抱著製服,親吻著製服上的國徽,親吻著製服上那每一寸可親可敬的地方。然後小心翼翼地迭放好,放到皮箱裏,還有自己的證件以及與檢察院相關的一切東西。他覺得胃口疼起來,才知道從台陽回來就沒好好吃一頓飯。他神奇地般地想到於紅,這個女人還窺視自己嗎,會看到自己這副壯士離別疆場的悲壯場麵嗎。他去尋找那個窗戶,還是那個黑洞。他突然記憶起,於紅和美歌矛盾後,於紅就不在這裏住。從此,那個窗戶就成了黑洞。
琴的婚禮在一個小禮堂舉行,人來的很多。檢察院的不多,主要是電視台的和企業家,甚至不少是股迷。琴的愛人確實很有些主持人的魅力,在台上滔滔不絕地講當今股市的發展,乍一進去以為會是股市講座。然後兩個人唱歌,琴比較靦腆,而她的愛人與她邊唱邊舞,去的人都拍紅了手掌,大呼過癮。郭慶良在角落裏靜靜看著,幾個檢察院的同事甚至都沒有發現他。在高潮時,主持人看見了郭慶良,在琴耳邊說了幾句,就要求郭慶良出個節目助興。郭慶良緩慢地登上小舞台,他極力使自己平靜下來,想了想說,琴和我共事多年,我給大家唱一段老電影插曲《駝鈴》吧,台下麵的人麵麵相覷,因為誰都沒想到,郭慶良會唱這首與婚禮氣氛不相關的歌曲。郭慶良的眼睛裏充滿離別情緒,琴的眼睛裏也塞滿了傷感。郭慶良的心在抽動,拿話筒的手在抖。他鎮定著自己唱道:送戰友踏征程,默默無語兩眼淚,耳邊響起駝鈴聲。路漫漫,霧蒙蒙,革命生涯常分手,一樣分別兩樣情……琴走過來,接過話筒唱:戰友啊戰友,親愛的弟兄,當心夜半北風寒,一路多保重。
第二天,郭慶良把製服和證件交給老周,說,我想好了,去司法局吧。老周說,好,我盡快和司法局聯係。郭慶良說,我去司法局下屬的公證處。老周驚異地說,為什麼要去那呢。郭慶良淡淡地說,我的老鄰居在那工作。老周態度和緩了許多,慶良,你可能會恨我,但你要理解我。誰都不想讓你走,但你這次觸動了地雷,震動的麵積太大了。檢察院不得要保護自己,你不做犧牲誰做呢。我想,有機會,你還是我們檢察院的一麵旗幟。郭慶良笑了笑,旗幟不旗幟我不關心了,我等待著你們怎麼樣處理張早強這個王八蛋!
美歌下午突然提前從昆明乘飛機回來,她走進家門時,郭慶良正在屋裏發愣。美歌擁抱住郭慶良,說,琴打電話告訴我了,你是一棵大樹,不會倒下來的。郭慶良委屈地說,他們把我的樹根給刨出來了,大樹會死的。美歌說,不會的,你在哪裏都能生長,哪都有養育你的沃土。兩個人擁抱倒在床上,美歌來不及脫衣服,就親吻起郭慶良,我陪伴你,我一定陪伴你……我就是你的碼頭,你累了就回到碼頭上休息。我就是你的導航,你迷失了,我就給你照亮道路。美歌動情地說著,我舅舅去世了,我們不再分離。公司的事兒,我以後會找一個人接我,我要伺候你,當你的好妻子……美歌盡情地傾訴,不讓丈夫插話。她覺得傷痕累累的郭慶良不能這樣倒下去,那樣他就難以站起來。她要扶植成為參天大樹,鬱鬱蔥蔥,不怕風雨,頂天立地。她把從昆明買回來的洞簫遞給郭慶良,這是你想要的,不知道你還能吹嗎?郭慶良拾起洞簫,吹了一會找不到感覺,那聲音總是跑風,沒有圓潤的音調。他對美歌說,我的心太浮躁了。
轉天是個禮拜日,美歌把昏睡的郭慶良叫起來說,我們騎自行車到郊區玩,看看莊稼。郭慶良應著,喝著美歌取來的牛奶,嚼著美歌排隊買來的油條,穿上美歌昨晚洗好的襯衣,在美歌不斷的催促下,拿出很少使用的照相機。這時美歌已經把他的自行車擺在家門口,這一切都是以前從來沒有過的,郭慶良覺得家庭那濃濃的空氣在屋裏彌漫著散發著。這感覺幾乎被淡忘了,被遺棄了。兩個人剛騎出沒一個路口,天空就滾上雷了,震得樹葉兒直顫悠。雷還沒響過癮,風就跟著湊熱鬧,把美歌的裙子卷起老高,弄得美歌摁了這邊那頭又飄起來。郭慶良看了哈哈大笑說:你別總放些黃色鏡頭啊,現在公安局正打擊這個呢。美歌故意虎著臉,你還拾樂,早晨起來讓你忙活的雨衣都忘帶了……美歌的話音未落,雨點就跟著砸下來,還夾著冰雹,兩人趕緊躲到臨街的小店裏。雨好象被什麼牽製住了,就是不能下痛快嘍,稀拉稀拉的。郭慶良突然有個預感,有一輛出租車在跟著他們。這時,美歌不耐煩了,下雨也去,老天也不能擋著咱們。幹脆我回家拿趟雨衣,你的胃口不好,別讓雨水給澆壞了。郭慶良一把拽住美歌,算了,這雨一時半晌下不來,咱趁著不大回家吧,天好了再去。美歌邊說邊看外麵,我就不信邪,非和老天較量。我得拿雨衣去,你等著,雨天散步也不錯。說著她騙腿騎上自行車,已經飛出店門。郭慶良隱約覺得出租車在盯著他們,他人也飛上自行車,追出去想攔,但瞬間美歌的自行車已經橫在馬路上,一輛出租車玩命的駛來,他眼睜睜瞅著美歌叫出租車挑起來,身子在空中劃了個弧線,拽在便道的橫杆上,又被狠狠地咯了一下,然後爛泥般的癱在地上。出租車朝他開來,郭慶良把自行車扔過來,人滾在一邊。出租車把他的自行車撞倒,然後迅速朝路口開走。郭慶良倒在地上看出租車的車牌,沒有。隻能看到一輛紅色的夏利轎車的屁股。這時,幾個人圍上去,把受傷的美歌塞進另一部被攔截的出租車上,他才緩過勁兒來,發瘋似的擠上去吼著,她是我的愛人,她是我愛人……在出租車上,郭慶良搖著美歌,眼淚叭答叭答燙在美歌的臉頰上。美歌慢慢地睜開眼,入神地鉚了郭慶良一眼,苦笑著說了人生最後一句話,該著我們的緣分就那麼短,你再找可要找個安穩的……於是頭一軟,就歸了黃泉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