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後的沈從文,獨自回到湘西去,千裏沅江兩岸的風光是那麼的清明,那麼的高遠。於是,在水勢軋軋作響的行船中,他給張兆和寫下了令我們現代人耳熱心跳的情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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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3年9月9日,沈從文與張兆和在北平中央公園舉行了莊重的婚禮。
是年,新郎31歲,新娘24歲。以當時的婚姻習慣來講,婚姻中的男女雙方都應該是晚婚的了。
當時,婚禮的賓客雖然所請不多,卻大抵上是中國北方學界的成名人物。男女雙方的親屬,張府參與婚禮者,有大姐張元和、大弟張宗和、四妹張充和及二叔張禹齡一家。沈家則有表弟黃村生、姐夫田學曾、九妹沈嶽萌及玉姐夫婦在場。張禹齡代表女方家長致證婚詞,胡適之老大哥作證婚人。
季羨林先生後來講:“他同張兆和女士結婚,在北京前門外大柵欄擷英番菜館設盛大宴席,我居然也被邀請。當時出席的名流如雲。”
為準備這次婚事,沈從文沒有用張府的一分錢,獨力承擔了1200元的巨額開支。這幾乎是沈從文全部的積蓄了。
新居安置於北平西城達子營28號的一個小院子。
樸素厚重的兩扇小小黑漆門,迎麵有一個小巧的影壁,後麵走進的是一個不大的長方形院子。院子裏長著一棵槐樹、一棵棗樹。北屋一明兩暗三間平常瓦房。影壁對麵另有一個小小的廂房。這樣的布局,使北京初秋的天空,顯得格外清明,格外的高遠。張兆和很喜歡這四合院的一種明淨而又單純的氣象。沈從文因此出錢把它買下了。
從文先生後來講:正是人生新婚的得意之色,張兆和帶給他前所未有的創作靈感。在北平,他開始著手寫《邊城》。當時,住著的一個小小院落中,有槐樹,有棗樹。每天的朝陽初上時分,他已經坐在小竹椅上,據著紅木小方桌靜靜地寫了。每星期隻寫一章。情致那樣閑淡。《邊城》一共不到7萬字,足足寫了近半年的時間。
沈從文這篇小說一開始是在《國文周報》上作連載的,每期一章。
這個時候,老朋友巴金從上海來到了北平,看望新婚燕爾的沈從文夫婦。巴金一見到張兆和,就笑眯眯地講,他是這場婚姻的有功之臣。
這段軼事,筆者在《塵埃裏開出的花》一書中講過。
當時,沈從文從青島前往蘇州示愛。他在上海有一個短暫的停留。沈從文住進了上海西藏路的一品香旅社。在那裏,他遇見了從南京跑到上海來組稿的、《創作月刊》主編汪曼鐸。汪先生十分熱情,硬要做東請沈從文在一間俄國西菜社吃中餐。
因為嫌兩個人的飯局氣氛冷清了一點,汪曼鐸便拉來了巴金作陪。這是中國現代兩位最偉大作家的初次相遇。沈、巴乍見之下,竟然有一種故友重逢的感覺。
飯後,巴金便自告奮勇地陪同沈從文去新中國書局,出讓《都市一婦人》的版權。沈從文當時有一點害羞地跟巴金講,自己等一下就要坐晚車,去會見一位心儀已久的女孩了,想送她一份新穎的禮物,卻不知送什麼好。巴金立即快人快語地接口:如果是我呀,就送書。沒有比書更好的禮物了。沈從文下定決心之後,當時的巴金還積極地為沈從文選定了書目。
沈從文還在預備婚事,巴金很早就笑嗬嗬地打趣沈從文:沈從文的這一杯喜酒,自己一定要喝醉。後來,因事稍微耽誤了行程。但沈從文的婚後不久,巴金很快便南雁北飛到了北平。如此,兩位文學大師便有了一段朝夕閑靜相處的美妙時光。
他們的閑暇,休憩的方式其實是簡單的。各人一杯清茗,一張竹椅,很愜意地舒展地坐著,不拘什麼話題,不時地聊上幾句。
他們坐在一起的樣子,很容易令人聯想到兩位童真的少年,剛剛從灑落了太陽暖香的被窩中出來。那一種惺忪的寫意,有一種很清很美的感覺。
他們有了創作靈感時,巴金就在裏麵的屋子裏,就著滿滿一屋子的細碎陽光,很認真地寫。
沈從文則在院落的樹蔭下涼爽如許地寫。寫作的時候,因為雙方文學理念不同,彼此不看對方的稿子。
巴金當年寫的是一個長篇小說《雪》。沈先生則在衝向他文字的巔峰,完成《邊城》的創作。當然,沈從文與巴金在創作的觀念上,有著絕大的不同。
年輕氣盛的他們,既然走在了一起,還是會有爭論的。巴金的文字,這時似乎正在從一種個人的虛無主義,向著無產階級的普羅大眾文學觀點轉變。沈從文則始終堅持一種純粹、超然的文學創作觀點。但是,爭辯歸爭辯。朋友的純正,卻始終沒有改變。幾十年之後,他們仍然是一對彼此深深牽掛的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