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 千裏沅江蹤載不動沈從文的許多真情(2)(2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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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個民不聊生的時代,湘西水路卻有著“水蓼冷花紅簇簇,江蘺濕葉碧萋萋”的畸形繁華。沈從文懷著一顆感恩的心,平視著樸野的湘西大地。他在回鳳凰城老家的途中,仍不忘為我們展示湘西土著的人們,為爭取一份好的生存空間,而載浮載沉的過程。

比如,沈從文講了一個湘西旅長劉俊卿的愛情故事。

這劉俊卿看中了女子學校的一個白淨的中學生,便娶回來做妻。

他自己是僅通文墨的。迷魅於夫人的學識,起先的劉俊卿,便把這女子敬愛得像一尊白麵的觀世音菩薩。

清長的閑居中,旅長夫人間或會與從前讀書時要好的女子通信。信件的來往,不免流露出一種小女子的嬌憨。對方在信函間嗔怪旅長夫人:嫁人了,你竟把我忘記了。這卻使得旅長疑心到飄著撩人長發的嫵媚夫人,在從前歲月中,與一些長衫慢行讀書人的小私情。

為一種妒火所齧咬的劉俊卿,立即命令一位忠誠的馬弁,火速將思念中的女子接到駐防地。

馬弁領著旅長夫人走到離駐防地10裏不到的地方時,即拔槍對準心中漾漪著喜悅的夫人,講:對不起,這是旅長交待的。他要一個剛剛死去的、心口上微熱的女子,而不要一個被懷疑變了心的夫人。他是一個馬弁,他隻能照命令辦理。

於是,旅長夫人坐在油菜花開的野地中,認真地哭了一陣子。後來,旅長夫人便抹幹淨了眼淚,對馬弁說:你一定要跟旅長講,其實我是冤枉的。

說完,這女子就把槍口決絕地按在了自己的心尖上。轟地一響,人就死去了。

後來,這劉俊卿果然認真聽了馬弁轉述的夫人臨終遺言。他摸了摸夫人宛若在生的俏白的臉,流下了兩行熱淚。

可是,這時候,人走在了黃泉,即不可複生。劉俊卿隻能為花鈿委地有餘香的夫人,看了一副上好的棺木,殮葬了。

人一死,日子仍然繼續。

這也是沈從文在生死愛憎這樣的人事嬗變方麵,與其他一些華語寫手不同的地方。沈從文對於自然的生命進程,從來是不敢扈揚的。他對於生命的浪漫與嚴肅、美麗與殘忍、愛與怨的糾纏,有一種謙純清好的直感。

沈從文還特意給張兆和講過一個湘西江湖好漢的故事。

從前,在川黔湘鄂的邊界上,盛傳過一位叫田三怒的遊俠人物。那是鎮所?旱有男子曾經景仰過的一個人物。

他15歲那年開始行走於江湖。當時,田三怒聽人家講,有一位橫蠻的鏢客,曾經用手去肆意摸弄一個貞女的奶子,這附近卻無人可奈何他。田三怒認為,作為一個鏢客,做出這樣的事情,是不應該的。有一天,田三怒就用一把黃鱔尾的小刀,把鏢客一雙好動的手砍了下來。20歲時,田三怒已揚名於江湖之中。

他的善惡觀也不過是隨喜於風雨江湖中,一杆搖擺不定的秤。有時,是因為鋤奸扶貧,血濺街頭;也有時為了爭強鬥狠,累及無辜。他的英雄觀,仍然是《水滸傳》中李逵、張順式的爽快與隨心所欲。他的一切成見,並不能隨了時代的向前而改變。

比如,當地有一位張姓的男子,在外麵行走數十年,回到家鄉,很有些不屑於當地人物的陳醋,談及田三怒時,口氣中就有了一點的輕視與冒犯。夜間的時候,就有人去拍張家男子的大門,要他要麼即刻走路,不走就送他回老家。張府的人家並沒有將這樣的警告,刻意放在心上。到了第三日的清晨,露珠尚在纖細的植物莖葉上盈盈。就有早起的人們,看見張家男子在橋頭坐得好好的,胸口插了兩柄尖刀,仿佛睡熟過去一般。

另外一位莽撞的王姓醉漢,也曾經當街豪氣地大罵田三怒。王醉漢的母親嚇了一個半死,趕緊跪拜在田三怒的屋門外。她苦苦地哀求,請好漢務必放兒子一條生路。田三怒一生最見不得的東西,就是女人的眼淚。他馬上扶起了這位哀戚的母親。田三怒和風煦煦地講:你兒子是醉酒亂講的,我怎麼會跟一個醉漢計較呢?後來,果然是雲晏風清。

其實,在鳳凰城蕭疏閑冷的日常時分,無人生事時,呈現的也是一種千裏雅澹微風的田園風光。漫漶無愁的陽光,常常把這一片的土地,照耀得金黃如蜜。

田三怒在年近40時,想過一種尋常人的油鹽柴米生活,他便遣散了門徒,從此金盆洗手。此後的田三怒,果然在鳳凰城中,過起了一種蒔花遛鳥、逐狗打獵的閑靜生活。人們很快便忘記了他的叱吒風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