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還是坐在台階上不動,他們居然是一模一樣的口氣,丟就丟了,一隻耳釘嘛。王玉成終究是別人的男人,也就罷了,怎麼連自己的男人對自己也不過這樣了。在王玉成那裏,她不過是免費的小三,他為算計成本對她能省則省也倒罷了。在鄧浩這裏呢?就是原裝的女友都不如一隻耳釘值錢?他們居然都不屑於哄哄她,騙騙她,丟就丟了,我再買一副送你。她貪婪嗎,她隻要一句話,可是連句話,他們都殘忍地不給她。
下一周,她和王玉成沒有見麵,再下一周,王玉成主動打來了電話,小路,今晚過來吧,買了個小禮物要送你呢。她在電話這頭無聲地冷笑,亡羊補牢?兩周的時間他才回過味來了?被迫的,不情願的,忍著痛卻還要邀功請賞的?在兩周時間裏,他大約一直在思考,是一副藍寶石耳釘重要,還是一個男人的寂寞重要。他甚至一定會暗暗抱怨幾天,為什麼早不丟,晚不丟,偏要丟在他家的沙發上,就像他家的沙發莫名其妙地成了犯罪現場卻還找不到屍首。她衝著那副耳釘再去他家?就好像,她真的就值一副耳釘。她對電話說,我這周要去出差。
她說的倒不完全是假的,她確實要去鄰縣的一個企業有些業務關係。但也就是當天來回的事。
黃昏時候,那個企業的負責人提出要送汪靜路回去,路上需要三個小時。汪靜路也就沒有推辭,自己又沒有車,天開始晚了,怎麼回去是個問題。車走著走著天就完全黑了。傍晚的時候下了一點小雨,雨早停了,路麵卻還是濕的。油黑烏亮的柏油路濕軟著,蠕動著,像一截剛蛻了皮的蠶。所有的汽車都打開了車燈,夜色裏裹著的一團一團的光,像釘在路麵上的一顆顆釘子,溫鈍地亮著,浮遊著。汽車的影子遊動在這馬路的裏麵,魂魄一般,轉瞬即逝。汪靜路看了一眼身邊開車的男人,男人居然還戴著墨鏡,看上去就像躲在了一堵牆的後麵。
因為這副眼鏡,他的整張臉看上去在遠遠向後退去,是模糊的,遙遠的,像時光中頹敗的城碟。在這張臉上,她隻能看到他的嘴唇,他的嘴唇很醒目,一張漂亮的嘴唇,堅硬而柔軟,荒涼而鮮豔,長在一個男人的臉上,像一場盛開的火災。他無聲無息地開車,不說話。終於,汪靜路說話了,你不能把你的眼鏡摘掉嗎,現在沒有太陽。男人的嘴唇笑了一下,她想,這樣的嘴唇竟然長在一個男人身上。他說,就是,忘了。隨後便摘了眼鏡。汪靜路抿嘴笑,原來你會說話啊。這時她看清楚了這雙眼睛,一雙不算年輕的眼睛,眼角是細細密密的皺紋,與下麵的嘴唇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他的眼神慵懶,冷峭。像沉在水底的暗礁。
汪靜路看著擋風玻璃裏自己的影子說,你們企業裏的人是不是都像你這樣不喜歡說話。男人專心開著車,惜字如金地說,不。汪靜路說,你說的話是不是還打算要賣錢,這麼吝嗇。男人笑。她又說,那就你一個人是這樣?男人又笑了一下,說,我轉業前在野戰部隊做了二十年的軍人,所以話比別人少。汪靜路說,我記得我一個在部隊的同學曾告訴過我,在野戰部隊常年看不到女人的影子,嗯,你不要生氣,他說雌性的隻能看到母豬和母雞,是這樣嗎?男人抿在一起的嘴唇又笑了笑,其實也差不多,你同學真有意思。汪靜路說,他經常半夜給我打電話,傾訴他見不到女人的苦悶。你在部隊呆那麼長時間,結婚了嗎?男人說,擔心我娶不到老婆?汪靜路從鏡子裏斜瞟了他一眼,說,難得你這樣的人還能幽默一下。男人說,本來是結了,後來又離了。汪靜路說,現在怎麼滿世界都是孤單的男人和女人。壓根沒結的,結了又離了的,結了還覺得自個是單身的。文藝腔一點的呢會說,結婚後的那種孤獨更致命,有人就對我說過,她說,哎,你不知道,你們就是結婚了,你和他正抱在一起,你還是覺得其實就你一個人。一般人呢,會說,哎,同床異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