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1 / 2)

酒喝完了,雞也吃成一堆骨骸了。張樹平說,走,不早了。汪靜路站起來才感覺到,自己喝酒了。酒喝進身體裏就像另一個人附在了體內,邁出的腳步都是陌生的,身體則蓬鬆著飄著往前走,像裝了隱形的翅膀。眼睛裏,耳朵裏,突然盛開出了大片大片的清空,在身體裏長成了茂密的一片。她踩著這大片的清空就像踩在雲端一樣,全身是軟的,腳下也是軟的。整個世界都糖一樣開始融化了。上了張樹平的車。包裹著他們的又隻有車裏的這一點點空間了,這一點點空間和殘留的梅酒的清香像粽葉一般絲絲縷縷地把他們包住了。兩個人同時感到了一點莫名的緊張,周圍的空氣開始像網一樣收緊,汪靜路聽到了自己咽唾沫的聲音,咕咚一聲,像掉進了空曠的井裏。自己都嚇了一跳。張樹平像是也聽到了,他找了一句話想把周圍逼過來的空氣推開。他說,你認識路不,知道現在走哪了嗎?汪靜路全身僵硬地看著前方,說,不知道,我是路盲,今晚你就是把我賣了,我還肯定幫你數錢。

繞著躲著卻還是撞上了一點很邪的東西,就那麼一點點,是挑在針尖上的,這時候卻刺進皮膚裏了,又像螞蝗一樣向身體裏更深的地方鑽去。車裏更安靜了,車裏的空氣好像已經凝結下來了,一塊一塊圍在他們身邊,像一群羊擁擠著他們,把他們往一個地方趕。汪靜路扭過頭裝著看路邊的西江,這時候天上有月亮了,一彎薄薄的月牙,月是下弦,正落在西江裏,瑟瑟地搖落成一團金色的羽毛。車再往前就該拐彎了,這個時候她突然說了一句話,說出來連她自己都覺得吃驚,仿佛不像是從自己嘴裏出來的,停車,我想看看西江,還沒在晚上看過西江。車停了,她卻沒有動,還是那個姿勢看著車窗外的江水。

月亮是焦黃的,有些憔悴。波光就著月亮又折到了汪靜路臉上,光影細膩地在她眉梢間爬動著,她突然就變得委婉淒清,像一隻月光下的瓷器。她還是坐在那裏不動,張樹平也沒動。車裏的空氣像是都繃到弦上了,越來越滿越來越緊。汪靜路覺得一種奇怪的熱量正從她身體裏很深很深的地方往出湧,她下意識地鬆了鬆領口。她後來想,就是從這個動作開始的。這時候,張樹平的一隻手忽然放在了她的手上,一隻男人的幹燥的手,帶著一點點猶疑的試探,像在試一池水的溫度。但是,她的那隻手在他手裏沒有動,她的全身都沒有動,安靜而潮濕,像尊江邊的石像。

這異樣的像石塊一樣的沉默似乎都堆到張樹平 的身體裏了,越堆越多,越堆越厚,直到在他身體裏砌成了另一個人形,那個人長得足夠大了,突然就變得力大無窮,伸出一隻手來就把她攬在了懷裏。酒精的力量堅硬地橫亙在他們身體裏,左衝右撞著卻突圍不出去,隻能加倍在他們體內燃燒。她在他懷裏閉上了眼睛,沒有動。在江邊,在夜色裏,和一個陌生男人的曖昧是這樣荒涼而帶著一點暖意。明天,他們可能就誰都不認識誰了。她想,曖昧這個詞真是好,看似混沌的,麵目模糊的,卻有那麼一點東西是沉在深處的。男人和女人之間,其實要的不就是這一點點東西。就這一點東西就夠兩個人享受眉眼之間的驚心動魄了。

但她很快就發現,事情和她想的並不一樣,她的沉默給了他更多暗示。現在,她的衣扣已經被他解開了。酒精的餘熱在兩個人身體裏都發酵著,膨脹著,她明顯感覺到了他身體裏的酒精撕咬著她。她開始害怕了,她伸出一隻手推著他,不,不行。但是黑暗中的那個男人似乎根本聽不到她在說什麼,他的手還在繼續,手的下麵是堅硬無比的力氣。她有些絕望了,她近乎哀求地說,我不想這樣,我沒有想這樣的。她是真的沒打算這樣,她知道,和一個陌生男人短暫的身體之愛後麵會是無休止的厭惡,這劃不來。男人的手還在繼續,她突然像想起了什麼,她想起了王玉成,他竟然是她在這個城市裏最親近的一個人。她從口袋裏摸出手機,找到他的號,她剛對著電話喊了救命兩個字,手機就從手裏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