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玉成先說話了,語氣是汪靜路從沒有聽過的,也像他身體裏突然長出了一個人。他把臉扭向汪靜路,你給我打電話說了聲救命就斷了,我再打過去就沒人接了。我就過來找你,也沒人,隻好等你等到現在。怎麼回事?他的每一個字都說得端端正正,小心奕奕,像一隻隻剛捏成型的瓷器胚子,碰不得。他的表情簡直像汪靜路坐在祠堂裏的祖父。汪靜路忍不住想起那個和她在床上時總是好聲好氣對她說話的王玉成,突然心裏有了一絲微微的感動。這個男人是過來幫她了,他在用這種裝出來的虛假聲勢嚇這個男人,那他一定已經猜到發生什麼了。一瞬間,她幾乎要原諒了幾天前的耳釘事件。可是現在她無法把西江邊的事情再用語言描繪一遍,要說出來那也就是一句,他強奸了我。
汪靜路垂著頭坐在那隻椅子的角上,就像被兩個男人審訊著的嫌疑犯。牆上的鍾已經指向一點了。午夜的清曠越來越肥大,擠壓著三個人,把他們的影子榨的長長的,交錯著落在地上,像一地的鐵劃銀鉤。楊樹平一聲不吭地抽了幾支煙,他每抽完一支的時候汪靜路就有些緊張,他抽完一支就接著就抽另一支,汪靜路覺得這個晚上他似乎就要這樣抽下去了,停不下來了。而他不開口,另一個男人就不會先開口。他們像兩座碼頭一樣暗暗對峙著。她是碼頭下那隻靠不了岸的船。她茫然地看著窗外,最初的緊張已經沒有了彈性,軟的,鬆的。全身都是軟的,鬆的。他們的呼吸像水一樣滴在她皮膚上再滑下去。
終於,張樹平開始說話了,但他沒有看汪靜路,而是對著王玉成說,今晚的事情都是我不對,你說怎麼辦吧,怎樣都行。他這句話突然說出來讓另外兩個人都嚇了一跳,就好像其中有詐一樣,他怎麼能這麼痛快地把事往自己身上攬?最起碼他應該為自己辯護,他應該說,是她勾引了我,她給我很多暗示,她說她很寂寞很不高興,她讓我在江邊把車停下來,我以為她也需要,起碼她給了我這樣的錯覺。如果他真的這樣說,她能否認嗎?她還能說什麼?因為在河邊,她確確實實就是這樣做的。她當然希望他對她有所欲望,那是對她女人魅力的證明,可是那欲望脫了閘,自顧自地衝下去了。於是,她由調情演變成了受害者。
王玉成幾乎整晚上都在沉默,在這段時間裏,他其實一直在察言觀色,他注視著一男一女的表情變化,就像看著牆上光影一寸寸地行走。他一邊猜測著,一邊在心裏盤算著方案。他就像突然闖進了一個殺人現場,他是唯一插手進來的一個人,想退已經退不回去了。更何況這女人正六神無主眼巴巴地等著自己幫忙,這正是收伏她的好機會,再讓她驕縱去,任性去,也殺殺她的驕矜。這女人平時一副有主見的不得了的樣子,關鍵時候還是自己給自己先戴上緊箍咒。戴著道德的幌子,說穿了,還不就是覺得自己吃虧了。聽到楊樹平的這句話,他知道是該他說話的時候了。方案也已經在腹中結了稿,他便開口說話,他拉足氣勢,仍是一個字一個字端端正正地說,這樣的事情,如果你不受些懲罰自然不合適,她要是不能得到一些補償對她也不公平,但事情已經發生了,如果報警呢,對你倒是一種懲罰,可是對你們兩個人的名譽都不好,畢竟,你們都在這個城市裏工作,大家還要經常打交道的。所以,最好的辦法還是經濟賠償,這樣吧,你出十萬,這事今晚就算了結了。錢不是什麼都能解決,但在這種事情上,錢也是一種尊嚴。你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