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節(1 / 3)

十一月十三日書雲:吾人大率坐此窘窶百事驅遣不行,唯於稍易處處之為庶幾爾。某村居兀坐一無所為,亦以窘迫遇事窒塞處多,毎以古人貧甚極難堪處自體,即啜菽飲水亦自有餘矣。夫複何言。

來喻以為人心之既放,如木之既伐。心雖既放,然夜氣所息,而平旦之氣生焉,則其好惡猶與人相近。木雖既伐,然雨露所滋,而萌蘖生焉,則猶有木之性也。恐不用如此說。大凡人禮義之心何嚐無,唯持守之即在爾。若於旦晝間不至梏亡,則夜氣存矣;夜氣存則平旦之氣未與物接之時,湛然虛明氣象自可見。此孟子發此夜氣之說,於學者極有力。若欲涵養,須於此持守可爾。恐不須說心既放、木既伐,恐又似隔截爾如何如何。又見喻雲,伊川所謂未有致知而不在敬者,考大學之序則不然。如夫子言非禮勿視聴言動,伊川以為製之於外以養其中,數處蓋皆各言其入道之序如此,要之敬自在其中也,不必牽合貫穿為一說。又所謂但敬而不明於理,則敬特出於勉強,而無灑落自得之功,意不誠矣。灑落自得氣象,其地位甚高,恐前數說方是言學者下工處,不如此則失之矣。由此持守之乆,漸漸融釋,使之不見有製之於外持敬之心。理與心為一,庶幾灑落爾。某自聞師友之訓,賴天之靈,時常隻在心目間。雖資質不美,世累妨奪處多,此心未嚐敢忘也。於聖賢之言亦時有會心處,亦間有識其所以然者,但覺見反為理道所縛,殊無進步處。今已老矣,日益恐懼。吾元晦乃不鄙孤陋寡聞,逺有質問所疑,何愧如之。

己夘六月二十二日書雲:聞不輟留意於經書中,縦未深自得,亦可以驅遣俗累,氣象自安閑也。

己卯長至後三日書雲:今學者之病,所患在於未有灑然氷解凍釋處。縦有力持守,不過隻是苟免顯然尤悔而已。似此恐皆不足道也。

庚辰五月八日書雲:某晚景別無他,唯求道之心甚切。雖間能窺測一二,竟未有灑落處。以此兀坐,殊憒憒不快。昔時朋友絶無人矣,無可告語,安得不至是耶?可歎可懼。示諭夜氣說甚詳,亦隻是如此,切不可更生枝節尋求,即恐有差。大率吾輩立誌已定,若看文字,心慮一澄然之時,略綽一見與心會處,便是正理。若更生疑,即恐滯礙。伊川語録中有記明道嚐在一倉中坐,見廊柱多,因黙數之,疑以為未定,屢數愈差,遂至令一人敲柱數之,乃與初黙數之數合,正謂此也。夜氣之說所以於學者有力者,須是兼旦晝存養之功不至梏亡。即夜氣清,若旦晝間不能存養,即夜氣何有疑。此便是日月至焉氣象也。曩時某從羅先生學問,終日相對靜坐,隻說文字,未嚐及一雜語。先生極好靜坐。某時未有知,退入室中亦隻靜坐而已。先生令靜中看喜怒哀樂未發之謂中未發時作何氣象,此意不唯於進學有力,兼亦是養心之要。元晦偶有心恙不可思索,更於此一句內求之靜坐看如何。往往不能無補也。此中相去稍逺,思欲一見未之得,恐元晦以親旁無人傔侍,亦難一來。奈何。切望隨宜攝養,勿貽親念為至禱也。

承惠示濂溪遺文與潁濱語孟,極荷愛厚,不敢忘不敢忘。邇書向亦曾見一二,但不曾得見全本。今乃得一觀,殊慰卑抱也。二蘇語孟說盡有可商論處,俟他日見麵論之。嚐愛黃魯直作濂溪詩序雲:舂陵周茂叔,人品甚高,胸中灑落如光風霽月。此句形容有道者氣象絶佳。胸中灑落,即作為盡灑落矣。學者至此雖甚逺,亦不可不常存此體段在胸中,庶幾遇事廓然,於道理方少進。願更存養如此。

羅先生山居詩,某記不全,今隻據追思得者録去。顏樂齋詩雲:山染嵐光帶日黃,蕭然茅屋枕池塘。自知寡與真堪笑此一句似非,賴有顏瓢一味長。池畔亭,曰濯纓詩雲:擬把冠纓掛牆壁,等閑窺影自相酬。邀站台詩雲:矮作牆垣小作台,時邀明月寫襟懷。夜深獨有長庚伴,不許庸人取次來。又有獨寐榻白雲亭詩,皆忘記。白雲亭坐處望見先生母氏墳,故名。某向日見先生將出此詩、邀站台詩,後兩句不甚愜人意,嚐忘意雲:先生可改下兩句,不甚渾然。先生別雲:也知鄰鬬非吾事,且把行藏付酒杯。蓋作此數絶時,正靖康間也。

聞召命不至,複有指揮今來,亦執前說辭之甚佳,蓋守之已定,自應如此。縱煎迫擾擾,何與我事。若於義可行,便脫然一往亦可也。某嚐以謂遇事若能無毫髪固滯,便是灑落,即此心廓然大公,無彼己之偏倚,庶幾於理道一貫。若見事不徹,中心未免微有偏倚,即涉固滯,皆不可也。未審元晦以為如何?為此說者,非理道明心與氣合,未易可以言此。不然,隻是說也。

庚辰七月書雲:某自少時從羅先生學問,彼時全不涉世,故未有所聞入先生之言。便能用心靜處尋求,至今淟汩憂患磨滅甚矣。四五十年間,每遇情意不可堪處,即猛省提掇以故初心,未嚐忘廢,非不用力,而迄於今更無進步處。常切靜坐思之,疑於持守及日用盡有未合處,或更有闗鍵未能融釋也。向來嚐與夏丈言語間稍無間,因得一次舉此意質之,渠乃以釋氏之語來相淘,終有纎奸打訛處,全不是吾儒氣味,旨意大段各別,當俟他日相見劇論可知。大率今人與古人學殊不同,如孔門弟子羣居終日相切摩,又有夫子為之依歸,日用相觀感而化者甚多,恐於融釋而脫落處,非言說可及也。不然,子貢何以謂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耶?元晦更潛心於此,勿以老邁為戒而怠於此道。乃望承欲秋涼來,又不知偏侍下別無人可以釋然,一來否隻為往來,月十日事疑亦可矣。但亦須處得老人情意帖帖無礙,乃佳爾。

所雲見語録中,有仁者渾然與物同體一句,即認得西銘意旨所見,路脈甚正,宜以是推廣求之。然要見一視同仁,氣象卻不難,須是理會分殊,雖毫髪不可失,方是儒者氣象。

又雲:因看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長數句,偶見全在日用間非著意非不著意處,才有毫髪私意便沒交涉。此意亦好,但未知用處卻如何,須吃緊理會這裏始得。某曩時傳得呂與叔中庸解甚詳,當時陳幾叟與羅先生門皆以此文字說得浸灌浹洽,比之龜山解卻似枯燥。晚學未敢論此。今此本為相知借去,亡之已乆,但尚記得一段雲,謂之有物則不得於言,謂之無物則必有事焉;不得於言者,視之不見聴之不聞,無聲形接乎耳目,而可以道也;必有事焉者,莫見乎隠莫顯乎微,體物而不可遺者也。學者見乎此,則庶乎能擇乎中庸而執之隠微之間,不可求之於耳目,不可道之於言語,然有所謂昭昭而不可欺感之而能應者,正惟虛心以求之,則庶乎見之。又據孟子說,必有事焉至於助長不耘之意,皆似是言道體處。來諭乃體認出來,學者正要如此,但未知用時如何脗合渾然、體用無間乃是。不然非著意非不著意溟溟涬涬,疑未然也。某嚐謂進步不得者,彷佛多是如此類窒礙更望思索。他日熟論,須見到心廣體胖,遇事一一灑落處,方是道理。不爾隻是說也。

又雲:便是日月至焉氣象一段,某之意,隻謂能存養者積乆亦可至此,若此之不違氣象又迥然別也。今之學者雖能存養,知有此理,然旦晝之間一有懈焉,遇事應接舉處不覺打發機械,即離間而差矣。唯存養熟,理道明,習氣漸爾消鑠,道理油然而生,然後可進,亦不易也。來諭以謂能存養者無時不在,不止日月至焉,若如此時,卻似輕看了也。如何?

承諭,心與氣合及所注小字,意若逐一理會心與氣即不可,某鄙意止是形容到此,解會融釋不如此。不見所謂氣所謂心渾然一體流浹也。到此田地,若更分別那個是心那個是氣,即勞攘爾。不知可以如此否?不然,即成語病無疑。若更非是,無惜勁論,吾儕正要如此。

錄示明道二絶句,便是吟風弄月,有吾與點也之氣味,某尚疑此詩,若是初見周茂叔歸時之句,即可。此後所發之語,恐又不然也。

二蘇語孟說盡有好處,蓋渠聰明過人,天地間理道不過隻是如此,有時見到,皆渠聰明之發也。但見到處卻有病,學者若要窮理,亦不可不論某所謂盡有商議者謂此爾。如來諭雲,說養氣處皆顛倒了。渠本無淵源,自應如此也。然得惠此本,所警多矣。

某兀坐於此,朝夕無一事,若可以一來甚佳。致千萬意如此。然又不敢必覬,恐侍旁乏人,老人或不樂,即未可。更須於此審處之,某尋常處事,每值情意迫切處,即以輕重本末處之,似少悔吝。願於出處間更體此意。

辛巳二月二十四日書雲:示下所疑,極荷不外。已有鄙見之說繼其後矣。但素來拙訥,發脫道理不甚明亮,得以意詳之可也。

問:性相近也習相逺也,二程先生謂此言氣質之性,非性之本。尹和靖雲:性一也,何以言相近?葢由習相逺而為言。熹按和靖之意雲性一也,則正是言性之本,萬物之一源處,所以雲近。但對逺而言,非實有異,品而相近也。竊謂此說意稍渾,全不知是否?先生曰:尹和靖之說雖渾全,然卻似沒話可說,學者無著力處。恐須如二先生謂此言氣質之性,使人思索體認氣質之說,道理如何為有力爾。蓋氣質之性不究本源,又由習而相逺,政要玩此曲折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