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剛曰:「藺相如其始能勇於製秦,其終能和以待廉頗,可謂賢矣。但以義剛觀之,使相如能以待廉之術待秦,乃為善謀。蓋柔乃能製剛,弱乃能勝強。今乃欲以匹夫之勇,恃區區之趙而鬥強秦。若秦奮其虎狼之威,將何以處之?今能使秦不加兵者,特幸而成事耳。」先生曰:「子由有一段說,大故取它。說它不是戰國之士,此說也太其實它隻是戰國之士。龜山亦有一說,大概與公說相似,說相如不合要與秦爭那璧。要之恁地說也不得。和氏璧也是趙國相傳以此為寶,若當時驟然被人將去,則國勢也解不古人傳國皆以寶玉之屬為重,若子孫不能謹守,便是不孝。當時秦也是強,但相如也是料得秦不敢殺他後,方恁地做。若其它人,則是怕秦殺了,便不敢去。如藺相如豈是孟浪恁地做?它須是料度得那秦過了。戰國時如此等也多。黃歇取楚太子,也是如此。當時被他取了,秦也不曾做聲,隻恁休了。」
春秋時相殺,甚者若相罵然。長平坑殺四十萬人,史遷言不足信。敗則有之,若謂之盡坑四十萬人,將幾多所在!又趙卒都是百戰之士,豈有四十萬人肯束手受死?決不可信。又謂秦十五年不敢出兵窺山東之類,何嚐有等事?皆史之溢言。
常疑四十萬人死,恐隻司馬遷作文如此,未必能盡坑得許多人。
「常思孫臏料龐涓暮當至馬陵,如何料得如此好?」僩曰:「使其不燭火看白書,則如之何?」曰:「臏料龐涓是個絮底人,必看無疑。此有三樣:上智底人,他曉得必不看;下智呆底人,亦不必看;中智底人必看,看則墮其機矣。嚐思古今智士之謀略詭譎,固不可及。然記之者能如此曲折書之而不失其意,則其智亦不可及矣。」
燕丹知燕必亡,故為荊軻之舉。
術至韓非說難,精密至矣。蘇張亦尚疏。
陳仲亨問:「合從便不便?」曰:「溫公是說合從為六國之便。觀當時合從時,秦也是懼。蓋天下盡合為一,而秦獨守關中一片子地,也未是長策。但它幾個心難一,如何有個人兜攬得他,也是難。這個卻須是如孟子之說方得。『如有不嗜殺人者,則天下之人皆引領而望之。』『師文王,大國五年,小國七年,必為政於天下。』孟子隻是責辦於己。設使當時有仁政,則如大旱之望雲霓,民自歸之。秦雖強,亦無如我何。」義剛問:「蘇秦激怒張儀,如秦人皆說它術高,竊以為正是失策處。」曰:「某謂未必有此事。所謂『激怒』者,隻是蘇秦當時做得稱意,後去欺那張儀。而今若說是蘇秦怕秦來敗從,所以激張儀入秦,庶秦不來敗從,那張儀與你有甚人情?這隻是蘇秦之徒見他做倒了這一著後,妝點出此事來謾人。」夔孫錄雲:「因說蘇秦激張儀入秦事,曰:『某嚐疑不恁地做得拙。蘇秦豈不知張儀入秦,會翻了他?想是蘇秦輸了這一籌,其徒遂裝撰此等說話。』」人傑錄雲:「常疑蘇秦資送張儀入秦事,恐無此理。當時範睢蔡澤之徒,多是乘人間隙而奪之位,何嚐立得事功!吳起務在富國強兵,破遊說之言。縱橫者若是立腳務實,自不容此輩紛紜撓亂也。」
問:「關中形勝,周用以興,到得後來,秦又用以興。」曰:「此亦在人做。當春秋時,秦亦為齊晉所軋,不得伸。到戰國時,六國又皆以夷狄擯之,使不得與中國會盟。及孝公因此發憤,致得商鞅而用之,遂以強大。後來又得惠文武昭襄,皆是會做底,故相繼做起來。若其間有一二君昏庸,則依舊做壞了。以此見得形勝也須是要人相副。」因言:「昭王因範睢傾穰侯之故,卻盡收得許多權柄,秦遂益強,豈不是會?」以下秦。
陳仲亨以義剛所疑問雲:「商鞅說孝公帝王道不從,乃說以伯道。鞅亦不曉帝王道,但是先將此說在前者,渠知孝公決不能從,且恁地說,庶可以堅後麵伯道之說耳。」先生曰:「鞅又如何理會得帝王之道!但是大拍頭去揮那孝公耳。他知孝公是行不得,他恁地說,隻是欲人知道我無所不曉。」義剛問:「不知溫公削去前一截,是如何?」曰:「他說無此事,不肯信。」又問:「如子房招『四皓』,伊川取之,以為得『納約自牖』之義,而溫公亦削之,如何?」曰:「是他意裏不愛,不合他意底,則削去。某常說,陳平說高祖曰,項王能敬人,故多得廉節之士。大王慢侮人,故廉節之士多不為用,然廉節士終不可得。臣願得數萬斤金以間疏楚君臣。這便是商鞅說孝公底一般。他知得高祖決不能不嫚侮以求廉節之士。但直說他,則恐未必便從,故且將去嚇他一嚇。等他不從後,卻說之,此政與商鞅之術同。而溫公也削去。若是有此一段時,見得他說得有意思;今削去了,則都無情意。他平白無事,教把許多金來用,問高祖便肯。如此等類,被他削去底多,如何恁地得?善善惡惡,是是非非,皆著存得在那裏。其間自有許多事,若是不好底便不載時,孔子一部春秋便都不是了。那裏麵何所不有!」元本雲:「商鞅先以帝王說孝公,此隻是大拍頭揮他底。它知孝公必不能用得這說話,且說這大話了,卻放出那本色底來。通鑒削去前一節,溫公之意謂鞅無那帝王底道理,遂除去了。溫公便是不曉這般底人。如條侯擊吳楚,到洛陽,得劇孟,隱若一敵國,亦不信。他說道,如何得一個俠士,便隱若一敵國!不知這般人得之未必能成事,若為盜所得,煞會撓人。蓋是他自有這般賓客,那一般人都信向他。若被他一下鼓動得去,直是能生事。又如陳平說高帝,謂項王下人,能得廉節之士。大王慢侮人,故嗜利無恥者歸之。大王誠能去兩短,集兩長,則雲雲。然大王恣悔慢,必不得廉節之士。故勸捐數萬斤金以間楚君臣。這也是度得高祖必不能下士,故先說許多話,教高祖亦自知做不得了,方說他本謀來,故能使人聽信。某說此正與商鞅之術同,而溫公亦削了。」夔孫錄同。但雲:「溫公性樸直,便是不曉這般底人。得劇孟事也不信,謂世間都無這般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