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誼之學雜。他本是戰國縱橫之學,隻是較近道理,不至如儀秦蔡範之甚爾。他於這邊道理見得分數稍多,所以說得較好。然終是有縱橫之習,緣他根腳隻是從戰國中來故也。漢儒惟董仲舒純粹,其學甚正,非諸人比。隻是困苦無精彩,極好處也隻有『正誼、明道』兩句。下此諸子皆無足道。如張良諸葛亮固正,隻是太粗。王通也有好處,隻是也無本原工夫,卻要將秦漢以下文飾做個三代,他便自要比孔子,不知如何比得!他那斤兩輕重自定,你如何文飾得!如續詩、續書、玄經之作,盡要學個孔子,重做一個三代,如何做得!如續書要載漢以來詔令,他那詔令便載得,發明得甚麼義理?發明得甚麼政事?隻有高帝時三詔令稍好,然已不純。如曰『肯從吾遊者,吾能尊顯之』,此豈所以待天下之士哉?都不足錄。三代之書誥詔令,皆是根源學問,發明義理,所以燦然可為後世法。如秦漢以下詔令濟得甚事?緣他都不曾將心子細去讀聖人之書,隻是要依他個模子。見聖人作六經,我也學他作六經。隻是將前人腔子,自做言語填放他腔中,便說我這個可以比並聖人。聖人做個論語,我便做中說。如揚雄太玄法言亦然,不知怎生比並!某嚐說,自孔孟滅後,諸儒不子細讀得聖人之書,曉得聖人之旨,隻是自說他一副當道理。說得卻也好看,隻是非聖人之意,硬將聖人經旨說從他道理上來。孟子說『以意逆誌』者,以自家之意,逆聖人之誌。如人去路頭迎接那人相似,或今日接著不定,明日接著不定;或那人來也不定,不來也不定;或更遲數日來也不定,如此方謂之『以意逆誌。』今人讀書,卻不去等候迎接那人,隻認硬趕捉那人來,更不由他情願;又教它莫要做聲,待我與你說道理。聖賢已死,它看你如何說,他又不會出來與你爭,隻是非聖賢之意。他本要自說他一樣道理,又恐不見信於人。偶然窺見聖人說處與己意合,便從頭如此解將去,更不子細虛心,看聖人所說是如何。正如人販私鹽,擔私貨,恐人捉他,須用求得官員一兩封書,並掩頭行引,方敢過場、務,偷免稅錢。今之學者正是如此,隻是將聖人經書,拖帶印證己之所說而已,何常真實得聖人之意?卻是說得新奇巧妙,可以欺惑人,隻是非聖人之意。此無他,患在於不子細讀聖人之書。人若能虛心下意,自莫生意見,隻將聖人書玩味讀誦,少間意思自從正文中迸出來,不待安排,不待杜撰。如此,方謂之善讀書。且屈原一書,近偶閱之,從頭被人錯解了。自古至今,訛謬相傳,更無一人能破之者,而又為說以增飾之。看來屈原本是一個忠誠惻怛愛君底人。觀他所作離騷數篇,盡是歸依愛慕,不忍舍去懷王之意。所以拳拳反複,不能自已,何嚐有一句是罵懷王。亦不見他有偏躁之心,後來沒出氣處,不奈何,方投河殞命。而今人句句盡解做罵懷王,枉屈說了屈原。隻是不曾平心看他語意,所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