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緬甸一群佛教徒湧上街頭示威遊行,掀起了番紅花革命(Saffron Revolution)。緬甸民主之聲的記者們當時就站在陽台上或者隔著窗戶拍攝視頻畫麵。欽貌溫說:“當時我們在那裏大概有30人。國際主流媒體一個都沒有在場,我們突然就成了他們主要的信息來源。”
緬甸民主之聲的一個記者在示威爆發時為了掩蓋身份,使用了假名約書亞。結果在仰光被逮捕。“我們把攝像機放進包裏,包上有個小洞可以露出攝像頭,我們接受過訓練,能夠在包外麵操作攝像機,而不必看取景器。有時候我們還可以把鏡頭拉近或拉遠。有時我們也會出現失誤,得不到我們想要的圖像。我們主要是抓拍警察毆打街頭小販或者人們行賄警察的鏡頭。”
約書亞被捕時,正在一個市場上拍攝一個抗議者的示威,但那裏隻有一個抗議者。“我正在拍著,就被抓走關了一段時間。他們審問我,要走了我的身份證,然後就把我放了,但是他們沒收了我的攝像機和錄像帶。我告訴他們說這是我從一個朋友那裏租來的,打算去觀光旅遊,後來看到一群人示威就拍了起來。但是他們不相信我,說他們很忙,就讓我走了。我沒有立即離開這個國家,我們知道將會有更大的示威。”
在這次番紅花革命中,緬甸軍隊殺死了一個日本記者。欽貌溫說:“我們正好有記者拍到了他。我們在兩個小時之內就收到了關於他被殺害時的長達兩分鍾的視頻。借助緬甸境內的衛星連接設備,我們隻用了幾個小時就將視頻送出了緬甸,通過路透社和美聯社將視頻發送了出去。”
為實現婦女權利奠定基礎。緬甸有一句格言說:“尊子為主,尊夫為神。”多年來,軍政府就是利用了這類格言促進“傳統價值觀”。這些傳統的價值觀認為女人的價值很有限,將她們排在家庭和社會的次要地位。在軍政府以及很多反對派成員看來,“好女人”在言行和容貌上都很溫和。她必須順從地侍奉自己的丈夫與父母,而且受到兩個佛教理念的影響,即具有道德羞辱感,並擔心來世得到報應。在人們眼中,她應該時刻保持沉默。
這種官方的態度也得到了緬甸境內很多民族的認同,結果導致該國的女人和女孩不僅承受著她們的父親、兒子、兄弟和丈夫在軍政府統治下所必須忍受的苦難,還必須承受她們的父親、兒子、兄弟、丈夫、血汗工廠管理者、深夜破門而入的武裝分子直接強迫女性麵對的問題,以及通過她們的孩子間接帶來的問題。
女人在緬甸軍政府內部肯定無法占據擁有決策權的重要職位,這點不言自明。雖然緬甸反對派領導人昂山素季以親身經曆打破了男女不平等的觀念,讓人耳目一新,具有國際知名度,而且盡管很多緬甸女性為了結束軍政府統治,冒著巨大風險參加了反政府示威等活動,但是女性在反對派中仍沒有占據什麼重要職位。兒子的教育依然比女兒的教育重要,大批女孩兒都輟學在家做家務。由於缺少醫療護理,婦女和兒童受到的傷害最大,尤其是在衝突地區,幾乎1/4的孩子在5歲之前就夭折了,而且每12個女人中就有一個在懷孕期間或分娩時死去。據說,緬甸有多達4萬名女性在泰國的妓院工作,其中很多都是少數民族的女人。另外還有一些女人被販賣到中國、印度和巴基斯坦。有些人遭到綁架,有的被父母賣掉了,有的女人因為相信別人幫忙找工作的承諾而掉進了陷阱,很多人感染了艾滋病等致命的疾病。軍政府非但沒有解決女性遭到販賣的根本原因,還限製女人和女孩兒的行動自由。這樣的法律隻會給地方當局創造一個勒索受害者家人的機會,因為他們逮捕慘遭販賣的女性之後,就會從其家人手裏勒索錢財。
開放社會基金會撥出大量資金,用於推動緬甸婦女權利保護工作。開放社會基金會的緬甸項目支持職業培訓項目,同時支持緬甸婦女聯合會(Burmese Women’s Union)促進女性權利、性別平等,支持其通過曝光緬甸政府軍傷害女性的惡劣行徑來促進國際社會對軍政府施壓。緬甸婦女聯盟(Women’s League of Burma)是由12個女性權利保護組織組成的同盟,開放社會基金會的緬甸項目資助這個組織開展了多個計劃。緬甸項目支持的活動包括構建和平的計劃、提高女性權利的計劃、實習計劃以及組織能力培養計劃等,同時還向緬甸婦女聯盟的成員組織提供直接資助,幫助他們提高女性的工作能力,並培訓他們記錄各自社區出現的踐踏女性權利的情況。
欽奧瑪是接受開放社會基金會緬甸項目資助的一位女性。她的父母有孟族、撣族和緬族3個民族的血統。1988年緬甸爆發民主示威時,她隻有20歲,是一個謙虛低調的學生,正在仰光大學學習化學。然而,短短幾天的時間,她就經曆了徹底的轉變。她站在一群示威者前麵大聲呼喊,從那以後就沒有坐下來過。“我是一個普通的女孩,我第一次當眾演講時甚至被人嘲笑。無論我什麼時候回到家裏,我媽媽就哭著看著我,極力勸我別這麼做了。”
欽奧瑪在兩個關鍵的學生組織中擔任領導職位。當遭到政府鎮壓時,她同數千名學生一樣逃到泰國。在一個叢林中的營地裏時她很生氣,因為即使在反對政府的運動中,人們也想要女性處於次要地位。她說:“我開始明白性別在社會大背景下起到什麼樣的作用了,我開始沮喪。在營地中,一涉及領導職位和決策,女性就被支到一邊,有的男性還說‘你們女人是革命的累贅,你就不該跑到叢林裏來’。”
欽奧瑪在美國獲得了難民身份,獲得了獎學金,並獲得了自然科學方麵的學位。在人權觀察組織亞洲分部和美國勞工總會與產業勞工組織(AFL-CIO)實習結束之後,她便開始從事宣傳和研究工作,以期中斷外國公司在緬甸的投資,並推動消費者抵製在緬甸投資的公司。從1995年起,她開始擔任緬甸公共教育項目的協調員,該項目獲得了開放社會基金會的支持,隸屬於華盛頓的國際難民組織(Refugees International)。她在北美四處奔走,尋求人們的支持。
欽奧瑪最後回到了泰國和緬甸的交界地帶。她擔任了民主與發展網絡(Network for Democracy and Development)、緬甸婦女聯合會以及緬甸民主論壇(Forum for Democracy in Burma)的領導職位。其中,緬甸民主論壇是保護緬甸流亡政治團體的組織。她擔任了緬甸流亡政府,即緬甸聯邦國家聯合政府的女性事務顧問,還擔任緬甸夥伴組織(Burma Partnership)的領導人。緬甸夥伴組織是整個亞太地區促進緬甸民主與人權的所有組織的聯合網絡。在討論關於緬甸的一個聯合國決議時,在她的不懈努力下,決議增加了關於緬甸政府軍大規模強奸少數民族女性的表述。
然而,即便是在反對派中,女性的數量也是如此之少,不禁讓欽奧瑪再次感到了震驚。她說:“女性的聲音沒有被聽到。女性在民主運動中享受不到政治領導權以及決策權。”於是她和其他女性決心要提高這方麵的能力。她們的第一個成就是為緬甸婦女聯合會爭取資助,並為緬甸婦女聯盟的創建作出了卓越貢獻。
欽奧瑪在海外居住了將近10年,而就在這一段時間裏,緬甸國內的女性卻要時刻躲避緬甸軍隊,要在難民營裏承受生活的艱苦心酸,因此,欽奧瑪麵臨的挑戰就是如何能夠獲得國內女性的認同。她說:“我是她們中的一員,但是她們並不認同這一點。我有時候很難向她們表述清楚自己的想法。我從國外回來時有一定的經驗,但是我必須讓自己尊重她們、尊重她們的過去,我要注意我的態度,絕不能讓她們認為我了解的東西比她們多,一定要確保自己不會以那種態度對待她們。”
欽奧瑪工作的一個重要方麵就是將保護緬甸婦女權利的工作與結束軍事統治、民族衝突的工作結合起來。因為後者在長達半個世紀的時間裏加劇了緬甸人民的痛苦:
人們有一個共識,認為緬甸的女性,無論來自哪個種族、信奉哪個宗教,有什麼樣的社會背景,在其一生中必定會經曆同樣的事情。然而,由於存在這個障礙,存在民族問題,每個人都會遭受痛苦。數十年的民族衝突導致的結果就是互不信任,對彼此都沒有信心。
我明白女性在彌合分裂的社區之間如何發揮橋梁的作用。性暴力不僅僅是國家犯下的事,我們的家庭和社區內部也有此種事情發生。即便有了聯邦民主政府,女性在自己家裏就會安全嗎?
緬甸婦女聯盟團結了不同種族、不同宗教的組織,為他們創造了一個可以安全交流思想與經曆、相互學習的空間。在構建和平的第一次培訓過程中,我們這些老師們逐漸認識到一個問題,參加的女性認為,如果她們部落的一個男子在沒有得到她們的許可時就強行與她們發生性關係,並娶她們為妻,那麼這種行為就不算強奸。而如果緬甸政府軍的士兵這樣做了,那就算強奸。我們聽了之後驚訝得無言以對,心想我們該怎麼做呢?
從這一點上,我們認識到,在我們的文化中,和平的概念已經被誤解了。對許多女人來講,和平就意味著保持沉默。和平意味著無論發生了什麼樣的家庭暴力,受到了什麼樣的虐待,都要保持沉默,維持家庭完整。母親或姐妹不能決定家庭、機構以及教育等領域的事情。女人的世界受到文化、社會以及傳統規則的極大限製。
構建和平對女性來說真的至關重要,而第一步就是打破沉默。如果一位女性遭受了不公正的待遇,遭到了暴力或虐待,或者家庭、社區、國家、文化、傳統以不公正的方式對待她們,要讓她們不再沉默,的確需要很大的勇氣。實現目標—這個目標當然指推翻軍政府,隻是走完了第一步而已。我真正想要看到的是社會的轉變。我的意思是,我們在推翻軍政府之後,如果不改變這些根深蒂固的規則,不消除對少數民族的歧視、虐待以及暴力的做法,那麼緬甸社會中還會出現一個又一個的軍政府。
喬治·索羅斯
從外部抵製一個暴虐政府的形成很難。如果一個本意良好的民主政權被選出來之後卻無力兌現自己的承諾,那麼幫助這樣的民主政權實現變革的可能性還比較大。而對於暴虐政府而言,國際社會幹預得越早,它形成的可能性越大,因此不能過早開始危機預防的工作。我竭力通過建立開放社會來預防危機,而且我們也取得了一些成就。有的國家沒有出現危機,其他國家有能力應對危機,這恰恰體現了我們的成就。
似乎存在一個分界點,超過了這個點之後,暴虐的政府對外界壓力就沒有感覺了。如果你想成為一個殘酷的獨裁者,曆史告訴你不要對外界壓力視若無睹。緬甸、津巴布韋以及烏茲別克斯坦就是明證。
我一直都認為我們的緬甸項目令人沮喪,經常考慮取消它。我們一直積極地支持國際社會對緬甸軍政府的製裁,但它卻變得越來越糟糕:已經變成了一個人搞獨裁的政權。緬甸有很多天然氣以及其他自然資源。既然管道已經鋪好了,軍政府就不愁沒有資金流入了。軍政府殺害了佛教徒,失去了人民對他們僅有的一點尊重,退縮到了一個能夠保護他們免受人民起義衝擊的高山堡壘中。幸好他們認識到自己的政策引發了與初衷相反的結果。他們的民族主義思想特別嚴重,小心翼翼地保護著自己的獨立,他們極端地依賴中國人。他們想要恢複一些關於合法性的措施,並製定憲法。選舉遭到了徹頭徹尾的操控,完全有利於他們自己。然而,他們對於國際社會的影響過於敏感,最後他們還是釋放了民主領導人昂山素季。
這就開啟了一個新時期。然而,這個新時期可能會同之前的那個時期一樣令人沮喪,但是還有點不同,至少還會取得一些進展,隻是正義還得不到伸張。緬甸軍政府禁止昂山素季再次從政,但是不可能禁止她經營基金會。最終,軍方會承認她,同她進行對話。我們的緬甸項目奠定的基礎終將有所裨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