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引子(1 / 3)

新疆對於我這樣一個在西北工作了幾十年的人來說,誘惑依然是巨大的。

新疆沒有小氣的東西,你聽聽那山的名字:天山,昆侖山,阿爾泰山……哪一個不氣派得嚇人;你再看那河:伊犁河,塔裏木河,葉爾羌河……哪一條不騷動著冰冷的熱情。當你走進無遮無攔的塔克拉瑪幹大沙漠,幾天看不見一個人影時,你會懷疑自己:我還在地球上嗎?就連吃飯,也顯出新疆的大氣,新疆人吃麵,用的是搪瓷大茶盤,他們笑話上海人吃飯用的小茶盅。

這是占國土六分之一麵積的新疆的氣魄。

當然,新礙的誘惑還有很多。比如,白哈巴冬天的爬犁,傳說中的哈納斯水怪,鞏乃斯草原的月夜,被歲月吞噬了的樓蘭文明,帕米爾高原的塔吉克姑娘,還有漫漫天山路,茫茫昆侖雪……

1989年以前沒有去過新疆,隻有向往。

除了教科書,第一次把新疆的信息帶給我的是軍墾農場。五、六十年代,是個狂熱的耽於幻想的年代,一曲“邊疆處處賽江南”唱遍了大江南北,歌聲響處,軍墾農場如雨後春筍般成立起來。甘肅也成立了軍墾農場,番號叫農建第十一師,是接著新疆生產建設兵團的序號排下來的,新疆從農一師排到農十師。我是農建十一師最早的軍黽戰士。

我們師拉的戰線很長,從武威一直到安西,貫穿了整個河西走廊,最西邊接到了新疆。幹部們都是新疆兵團調來的老軍墾,從農一師到農十師的都有。用的工具也是新疆的砍土镘,把開荒也叫做“打荒”。老軍墾們說,河西走廊荒野上長的植物也和新疆的一模一樣:紅柳、沙蒿、芨芨草和羅布麻。我們修灌渠,挖排渠,拖拉機突突突地跑著,一塊塊條田平整出來了,新疆的老軍墾們帶若來自祖國四麵八方的知識青年又依葫蘆畫瓤,在河西的處女地上造出了一個新的農場。

我的老連長姓呂,高個子,很黑,顯得很老,河南人。呂連長是從農八師支援過來的,最早是六軍的,隨王震進疆後轉到了生產建設兵團。我們用砍土镘打荒,砍到紅柳墩上,一彈老高,虎口震得生疼。呂連長看到了,也不說話,接過砍土镘,狠狠砍下去,砍土镘穩穩地劈進樹根裏。我們問他竅門,他說沒有竅門,靠時間,他說他進疆十五年,掄了十五年砍土镘。

呂連長文化不高,是個實幹家,聽人說在新疆也一天打過一千塊土坯。問他,他說打一千塊的人多了。他每次講活時間都n短,主要是分配任務,提耕作要求,他愛說新通的經驗。

有一天,工間休息的時候,望著戴著白帽兒的祁連山,呂連長竟說了一句很文學的話:“我咋有了看天山的感覺。”說罷,我聽見他輕輕地歎了口氣。

後來,我從他的老戰友口中得知他的大女兒死在天山下的一個農場裏,她的女兒死時才九歲,他們說那是一個十分漂亮的小女孩,愛唱維族歌。小女孩先是腿疼,後來發展到渾身疼,怎麼也治不好,後來就死了。現在看來,極有可能是骨癌。

以後,我也望著祁連山,找天山的感覺。

我第一次走進新疆,是1989年7月。坐火車到烏魯木齊,再坐長途汽車到伊犁。因為時間很短,我隻能去交通最便捷的地方。

我的目的是去霍爾果斯邊防連,不巧的是邊防連正住著一個上邊來的工作組,談情況、吃住都不方便。連長看了我的介紹信後,婉拒得合情合理。我想大概軍分區接待我的那個誌願兵沒有給他們打過招呼,臨走時他曾信誓旦旦,說一定在電話上給我聯係好。我隻好離開了這個連隊。我在伊寧街頭徜徉,向一個賣冰棍的打聽到什麼地方能看見伊犁河,賣冰棍的指著滿街的毛驢車說,你走不到,讓他們拉你去。我雇了一個毛驢車,很便宜,兩塊錢。當毛驢車拉著我,在白楊夾道的石子路上輕輕地跑起來的時候,我的心卻重重地被什麼撞擊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