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引子(2 / 3)

還沒有看到伊犁河,就聽到了伊犁河的呼吸,那聲音很沉很穩很有力。穿過茂密的白楊樹林,我終於看到了伊犁河寬闊的河麵,我的心跳更劇烈了。望著河那邊髙邈澄藍的天空,想著一百多年前發生在伊犁河兩岸的風風雨雨。對於中國來說,那是一段屈辱。

告別了伊犁河,我又回到了伊寧。

到新疆來一次不容易,還想去點別的什麼地方。

就去喀什吧。

在伊寧的長途汽車站,很容易買到了去喀什的票。

那是一次難忘的旅行。晝行夜息,整整走了四天,才到喀什。翻越了整個天山,在電影上看到過的髙山牧場,雪,以及美麗的雪鬆,都近在咫尺,觸手可摸。多少年過去了,我還記得車窗外畫一樣的景色,天真藍,我沒有見過那麼藍的天。

車上坐的全是少數民族的同誌,有維吾爾族、蒙古族、哈薩克族、吉爾吉斯族……他們興奮地說著我聽不懂的話,吃著在路邊小攤上買來的無花果,嗑著葵花籽。我的旁邊坐著一個巳經發胖的中年婦女,也在嗑葵花籽,我曾試著問了她句什麼,她表示歉意地搖搖頭,意思是她聽不懂。我感到有點孤單,我是車上惟一的漢人。

沿途不斷有人上車下車。在離開伊寧第二次停車休息的時候,上來了一個兵,車上人很多,他提著旅行包,一上車就很自覺地走到最後一排,找個地方坐下了。

再次停車休息的時候,我主動過去和那個戰士說話。在交談了一會兒之後,我得知他姓劉(以後我就叫他小劉),在伊犁當兵,眼下部隊正為地方的一項工程挖涵洞。他老家來了三封電報,說母親病危,要他回去。我問他老家在哪裏,他說在喀什。

如果不是野外施工風吹日曬得黝黑,用俊秀來形容小劉大概不算太過分,他的普通話說得也很標準,幾乎沒有新疆味。我對他說的“老家”產生了興趣,我問他,老家是在喀什嗎?他說是呀。看我的目光還在詢問,他又添了一句,你問的是爸爸的那個老家嗎?那是山東。爸爸是跟王震一起進疆的,來了再沒走。我沒回過山東的老家。

你爸呢?我問他。

不在了,不在六年了。他說。

我沒有再問他什麼。

路上,小劉經常望著車窗外出神,顯得有些憂鬱。

從喀什返固烏魯木齊,依然坐公共汽車,路上走三天,從上車到下車,再沒有遇到一個漢人,這讓我更加想念起那個叫小劉的兵來。

有幾個穿長袍子的巴基斯坦商人從喀什一直坐到了烏魯木齊,他們中有兩個人的漢語說得很好,看樣子他們經常往返於兩國間做生意。

我們在阿克蘇住過一夜,下榻的旅館大而無當,上圍牆圍著幾排長得好像望不到頭的土房子,每間屋子不大,設施也很差,幾張床,一張油滅的看不出顔色的兩鬥桌,價格便宜得讓人難以相信。我排在接待室的窗口登記了之後,找到了我住的房間,推門進去,已經有三個巴基斯坦商人在裏麵了,他們正在吃一隻雞,桌子上還堆滿了餅和葵花籽。見我進來,他們向我點點頭,一個會漢話的指著一張床說那是你的。”然後,又邀請我吃他們的餅和雞,我謝絕了。他們顯得很亢奮,一直在說話,一邊喝著一種我叫不上名字的飲料。看他們那樣興致勃勃,我想他們大概說的是發財的事。

他們說話,我無法入睡,就躺著,借著燈光看書,迷糊了,就合上書,閉上眼。如此翻來覆去十幾次。已經夜裏兩點多了,他們還圍著桌子在高談闊論,嗑瓜籽,全然沒有睡意,全然不顧屋裏還住著別的人。我被他們的說話聲和明晃晃的電燈弄得頭昏腦脹,終於忍耐不住了,爬起來,對他們指指表,吼了一聲,做了個睡覺的動作。他們歉意地“哦哦”著,立即拉滅了燈沒過幾分鍾,就傳出了如雷的鼾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