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已西沉,夕窗晚照將屋裏的一切蒙上一層金色,室內器具極簡,隻一床,一桌,兩凳,雖粗糙,但好在整潔,自有一番寧靜祥和之感。安如雲見身上依然蓋著江振雷的黑鬥篷,穿的也是他的夾襖,便放下心來,閉目養神。
半晌,門簾挑起,江振雷端著一碗湯,悄聲進屋,見安如雲已醒,笑道:“你做得什麼好夢,這時方醒。”說著走到床前,先輕手扶她坐起,然後方側坐在她對麵,端碗喂她。
安如雲見那湯甚是清亮,青瓷粗碗裏隻浸著一朵大大的白色花苞,未等入口已是清香撲鼻,斜睨他一眼,笑道:“識得你這麼久,竟不知你調得一手好湯。”
江振雷微黑的臉龐浮上兩朵紅雲,嘿嘿一笑,也不作答,直待她將湯喝完,才道:“羅質他們此刻怕仍在穀中,不出幾日必定明白過來,我們還需連夜趕路,到了肅州再想辦法。”
安如雲一想起穀中險境,又是好笑,又是後怕。羅質倒罷了,隻是隼讓她很是費解,那樣明顯地與她撇清關係,是怕羅質誤解,還是另有打算?莫咄呢,是父親逝後才投靠羅質,還原本就是羅質特意安插在父親身邊的?她把這些疑問一一說與江振雷聽。
江振雷皺眉深思,將這些與之前石青收集的情報合到一起,尚有許多問題未理清頭緒,眼下這點想法也不瞞她,遂道:“我最近聽聞阿史那部的可汗得了怪病,一直在牙帳靜養,都是羅質王子在四處暗暗招兵買馬,圖謀複興,此事肅州、甘州帥府亦有耳聞,隻是朝廷政務繁雜,目前是鞭長莫及。隼自回到阿史那部,為人做事一直極是低調,凡事不肯出頭,愈是如此我才愈恐他誌不在小,阿史那部本有一些對羅質不滿的長老,他們多次暗中試探隼,但聽說都被隼拒絕了,對外隻說一心助弟弟複國,別無他願,今天聽聞你對他的看法,倒真是可疑。”
安如雲歎了口氣,幽幽說道:“隼原本是極愛說愛笑之人,我來舅父家之前一直是他陪我,我心中常是想起以前的日子,直到現在我還是不信他會變得與羅質一樣心狠手辣,可當著羅質的麵,他什麼都不肯同我講。”話未說完,卻見江振雷嘴角緊抿,臉色微沉,一言不發,心中甚是詫異,忙問道:“你可想起什麼?麵色如此難看?”
江振雷垂下頭,半晌方低語道:“我從來不知,原來你一向喜歡愛說愛笑之人,我可要讓你失望了。”語氣裏竟是濃濃的醋意。
安如雲見他這般患得患失,心中不禁湧起一絲甜蜜,倒把心中的酸澀忘在了腦後,伸出素手輕輕拉過江振雷搭在床邊的大手,將那手放在自己頰上,用他的粗糙在光滑的麵龐上輕搓著,細聲道:“他們那樣待我隻因我是丹頓部族長的女兒,你這樣待我隻因我是我,你這傻子。”說著,又是一笑,歪著頭,喃喃道:“偏我就是歡喜。”
江振雷抬起頭,竟似癡了一般,隻把安如雲盯得臉頰發燒,剛想鬆手,卻被他反手抓住。二人雖有婚約,但安如雲畢竟是個小姑娘,在情人麵前麵皮亦是極薄,見手被握住,下意識地一掙,江振雷趁勢一扭身挨著安如雲坐下,把她擁在懷中,用自己的下頜輕蹭她的鬢梢,低聲道:“那你應我,以後再不可冒險,你若有個好歹,我又豈能獨活?”
“嗯,”安如雲柔聲應道,又問:“你怎知我在有去無回穀裏?”
“幸虧我在肅州城的一位朋友見羅質他們甚是可疑,一路追蹤進山,我見你們入山的路徑方想到,定是你想將他們引到此處,再尋機逃脫。”
安如雲嫣然一笑,道:“那你是尋到我留給你的暗記了?”
“是啊,你的夫君若真的又呆又傻,你還肯嫁他?嗯?”江振雷笑道。
今日清晨,江振雷一直藏在崖上偷眼觀察,直待羅質一行人走得遠了,方潛行至坡上,尋到昨夜安如雲藏身的那塊大黑石下,仔細查找,才在石縫極隱蔽處拾起兩根羊毛線頭,一紅一藍,正是安如雲從鬥篷上拆下來的。
江振雷兀自一笑,暗自佩服安如雲的機智,不明就裏的人若是見了,也不會疑心有他,他心裏卻明白,安如雲這是把他們要去的目的地指給他,紅藍二色指的就是冰火洞。一想及洞中冰冷的深潭,他不由得一陣心疼,恨不得插翅飛入洞中,當下便沿坡底另一條岔路發力疾奔,到底趕在日中時分抵達與冰火洞石室相通的小洞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