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從母親住進醫院,主治醫師證實我不詳的預感,我就意識到最壞的的事情將要發生,但母親的撒手歸去,我還是頓感到一種沉重的失落與孤獨。
繼父痛哭失聲:“宏兒,你母親走了……我再也聽不到她的嘮叨了……”他仿佛一下子衰老了許歲,蒼白的臉色重疊著倦意。
繼父是我十歲那年,走進我和母親的生活的。在我的記憶裏,他們相敬如賓,該說的說,該笑的笑,該做的做,可總會讓人有一種客客氣氣的感覺。
處理妥母親的後事,在清理遺物時,繼父遞給我一把鑰匙,指著一個精致別樣的柳藤箱子,說:“那是你母親唯一珍貴的嫁妝,我沒動過它,她卻留給了你!”我倏地撲過去,仿佛又一次環抱著母親,泣不成聲。
夜裏,我獨處的時光,終於用鑰匙打開了母親的木柳藤箱子,那裏安靜地放置一條粉紅色的連衣裙、一隻蝴蝶發卡、一本天藍皮日記本……
母親23歲的那年秋天,一個摸得著陽光的日子。母親單位分來了一名轉業軍人,那就是父親。
單位裏按例召開了座談會,母親去參加,她就穿著那條粉紅色連衣裙。這衣裙她可喜歡了,平時從來不穿的,那天她穿上了,顯得輕盈而飄逸。
母親沉靜地坐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裏,她始終都一動不動,眨著明亮的雙眼,盯著父親的濃眉大眼,寬肩長腿,一身英氣,母親不禁在心裏驚歎了一聲。在此之前她還從未見過這樣一個男人。
等到父親發言了,他的聲音又寬闊又響亮,讓每一個聽著的人都精神抖擻。
母親心裏陡然生出一種說不出的異樣感覺,既激動又憂傷。這時,父親的目光掃了過來,他發現母親的眼眸裏泛著一泓激蕩的湖水,眼裏仿佛燃燒著一種期待和渴望。
母親怔了一下,他身上有足夠吸引她的東西,但她的目光馬上挪開了,忙低下頭去。
座談會散了。母親遠遠的一個人走在最後,生怕別人知道她的心事。
往後的日子裏,母親上班的路上,她總會發現父親在一個幾乎固定的場合出現,與她總是不期而遇,迎著母親羞澀的目光。每一回走過身後,母親轉身又總是發現父親也在扭頭看她。
那時母親在業務第一線上崗,盡管很忙,可在人前人後,她總是忍不住偷偷在嘴唇邊漾出笑紋來。
有一天,父親約母親去看電影。在約會點,母親遲疑地向等在那裏的父親走過去。父親對母親說:“我去開會……還買了一個發卡。”
母親一怔:“什麼發卡?”
父親把發卡掏出來,用手掌托著:“你看。”
母親看見了,知道是給她買的了,臉上便燙起來。不過,她卻什麼也沒說。
父親又說:“你要是喜歡,這就給你吧。”
母親仍然不吭聲,看著發卡。看著看著,便突然伸出手,一把將發卡抓到了自己的手裏。動作是那樣快,快得像搶似的。而且,她甚至都沒再看,就迅速往頭上插。
那天夜裏,看著電影《冰山上的來客》的時候,父親攥緊了母親的手。散場後,父親送母親回家的路上,母親接受了父親笨拙的擁抱,父親的臉上留下溫柔的唇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