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皆律穩曲工,足為昆劇最成功的作品。吳梅謂:“《一》、《人》、《永》、《占》,直可追步奉常。且《眉山秀》劇,雅麗工煉,尤非明季諸子所可及。”其實像《麒麟閣》、《千忠會》等規模尤為宏偉,聲律尤為雄壯;其敘英雄窮途之哭,家國傾亡之慟,胥令人撼心動魄,永不可忘。以視昆劇始祖梁辰魚的《浣紗記》,則《浣紗》之敘吳、越興亡,誠未免鄰於兒戲。玄玉的《千忠會》,才是真實的以萬斛亡國之淚寫之的;非身於亡國之痛而才如玄玉者誰能作此!故以此劇歸在他的名下,是最恰當的。其中像《慘睹》、《代死》、《搜山》、《打車》諸折,哪一折不是血淚交流的至性文章。且引《慘睹》的一段:
(小生上,生挑擔各色蒲團上)徒弟走嚇。(生)大師請。
[傾盂玉芙蓉](合)收拾起大地山河一擔裝,四大皆空相。曆盡了渺渺程途,漠漠平林,壘壘高山,滾滾長江。但見那寒雲慘霧和愁織,受不盡苦雨淒風帶怨長!這雄壯,看江山無恙,誰識我一瓢一笠到襄陽!
《麒麟閣》寫秦瓊的落魄,也足以引人掬一把同情之淚。玄玉的傳奇,論曲文是那麼流利,那麼漂亮,卻又不是不通俗的;論結構,則往往於平平淡淡之中,見出他的精致周密,乃至奇巧骨突處來。確是這時代最偉大的一位代表的戲曲家。
薛旦字既揚,一字季英,號然子,吳郡人。所作《書生願》、《戰荊軻》、《蘆中人》等十種,無一存者,僅《醉月緣》有殘曲見於《南詞新譜》。又《昭君夢》見於《雜劇新編》,則為雜劇,非傳奇也。葉時章字稚斐,又字英章,吳縣人。《新傳奇品》著錄其傳奇八本,又稱其詞如“漁陽三弄,意氣縱橫”。今存者唯《英雄概》一本。又《遜國疑》(《曲錄》雲:即《鐵冠圖》)如果也是敘述建文事,則和李玉的《千忠會》(《千鍾祿》)極為相同,頗有混淆的可能。八本外,更有《後西廂》,相傳係時章先成八折,餘由朱雲從續成。然今亦未見。《英雄概》(《英雄概》有傳抄本),敘李存孝打虎及掃平黃巢事,中以李存信的嫉賢妒能,進讒奪女為波瀾,極盡波翻浪湧的能事。《五代殘唐》寫存孝事最為悲壯,關漢卿也有《鄧夫人哭存孝》,亦為最可痛的悲劇。此雖以團圓結局,其寫存孝之含冤負屈,也足以令人發指。
朱佐朝和朱素臣名望沒有李玉大。他們的著作,知道的人也很少,且往往為他人所攘奪(像素臣的《秦樓月》便是久被歸在李玉的名下的)。佐朝的《黨人碑》、《乾坤嘯》、《漁家樂》,素臣的《十五貫》,都是劇場上常演的名劇,然而有誰知道是他們寫作的呢?他們也都是吳縣人。生平不詳。僅知佐朝字良卿,素臣名,號苼庵。素臣嚐和吳綺、李玉等友好。《曲海總目提要》雲:“聞明季時有兄弟二人,皆擅才思。其一作《未央天》,其一作《瑞霓羅》。《瑞霓羅》用包拯以銅誅豪惡事,而《未央天》則用聞朗以釘板恤冤。拯黑麵,朗金麵,兩相對照。”(卷十八,《未央天》條)按《瑞霓羅》為佐朝作,《未央天》為素臣作。是二人乃兄弟也。佐朝所作,《新傳奇品》著錄二十五本,《劇說》著錄三十三本,(僅舉二十九本名目,雲“有四本未詳”)《曲錄》著錄三十本。當以《劇說》為較可靠。
今存者有《乾坤嘯》、《豔雲亭》、《漁家樂》、《血影石》、《元宵鬧》、《吉慶圖》(一名《南瓜傳》)、《禦雪豹》、《錦雲裘》、《軒轅鏡》、《朝陽鳳》、《五代榮》、《牡丹圖》、《石麟鏡》、《瓔珞會》(《乾坤嘯》等十四種,均有傳抄本)等十四種,而《黨人碑》、《虎囊彈》二種(此二種,《新傳奇品》以為丘園作)則偶有數出存於《曲譜》中。又《四奇觀》係佐朝與素臣等四人合作的。餘皆散佚無遺。但即在此十數種裏,佐朝的戲劇家的天才,已充分地表白出來。他並不誇麗鬥富,他並不張皇鋪敘,隻是在天然本色之中,顯出他的異常超越的戲曲力。今所見的十四本,差不多沒有一本不是結構緊密的。《乾坤嘯》寫宋大將烏廷慶為奸妃韋合霍所陷害,賴包拯勘問得實而被釋。此事似曾見到一部彈詞也寫及之。雖是民間最流行的故事型,被佐朝寫來,卻成了不平常的名劇。《豔雲亭》寫宋時才子洪繪和蕭惜芬的悲歡離合事。其中以王欽若為播弄風波的奸人,情節極奇幻,卻並沒有什麼依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