笠翁劇有“前八種、後八種”(見原刻《十種曲》序)之目,然今所盛傳者則為《十種曲》。那十種是《奈何天》、《比目魚》、《蜃中樓》、《美人香》、《風箏誤》、《慎鸞交》、《凰求鳳》、《巧團圓》、《玉搔頭》及《意中緣》。此外坊間更有《笠翁續刻五種》、《新傳奇三種》等皆為張冠李戴者。《曲錄》別有《萬年歡》一本,蓋即《玉搔頭》的異名而誤列者。(《新傳奇品》著錄笠翁作,凡九本)《奈何天》敘闕素封富而貌醜,娶三妻皆改道裝,入淨室,不與同居。素封乃焚借券,輸十萬金於邊。封尚義君。而三官亦聞上帝,易其形骸。終得與三妻諧老。《比目魚》敘譚楚玉與女伶劉藐姑相戀,為其母所阻,將藐姑另嫁他人。她偽允之。恰在江邊演《荊釵記》,飾錢玉蓮投江,乃真實的自投於江。楚玉亦投江自殺以殉。但為平浪侯所救,居水府,變比目魚。後出水,乃複人形,得團圓。《蜃中樓》敘洞庭女、東海女同在東海蜃樓眺望,乃與張羽、柳毅訂盟。
洞庭女被父命嫁涇河小龍,她誓死不從。羽代毅傳書。他自己也以鍋煮海,脅龍王。東海龍王不得已,也以女嫁之。此蓋合元劇《張生煮海》、《柳毅傳書》事而為一者。《美人香》(《憐香伴》)敘石堅妻崔雲箋與少女曹語花相遇於尼庵,相憐愛,各賦《美人香》詩,相約為來生夫婦。雲箋歸,要夫向曹府議親。為其父有容所拒。後石堅易名範石,登第,代有容使琉球。有容乃以女妻之,卻不知其為石生。後事聞於朝,乃兩封贈之。《風箏誤》敘韓世勳拾得一風箏,上有少女詹淑娟的題詩。世勳和之。後此風箏為詹愛娟所得。她乃冒姊淑娟名,召世勳相見。他見女郎之醜,乃大駭遁去。後詹父強為主婚,將淑娟嫁給他。他不得已而許之。結婚之夕,乃知並非所見之醜女。此女同時亦嫁戚友先。會親時相見,一切事方始了然。《慎鸞交》敘秀才華秀、侯雋定花榜,和妓女王又嬙、鄧惠娟飲於虎丘,以詩定交,約十年後娶。秀意誌堅定,侯則不久便有所惑。曆經波折,二女才各歸其夫。
《凰求鳳》敘少年呂曜與妓女許仙儔善。仙儔出資為聘良家女曹淑婉,而自願為側室。別有少女喬夢蘭者,亦慕曜,與詩約婚,定期入贅。仙儔知之,至期,乃以轎迎曜,冒夢蘭名,而實與曹氏結婚。有殷媼者,代定計,令曜偽作危病。後經調解,三女遂同心,共構一第以居曜,名其堂曰求鳳。《巧團圓》敘姚繼幼失二親,入嗣於姚器汝。他商於鬆江,有尹小樓者欲賣身為人父,繼見而心動,即買之為父。流賊起,父子分散。會仙桃鎮賣女,盛女於布囊中,繼乃買得一老嫗,奉之為母。不料即小樓妻。又買得一少女,卻即其聘妻。後遇小樓,過其家,宛如曾住過的。原來繼實為小樓子而失散者。《玉搔頭》敘明武宗微行大同,托名威武將軍,幸小家女劉倩,以玉搔頭為信。中途失去,為範欽女所得。後經波折,武宗乃並納二女為妃。盛傳民間之“遊龍戲鳳”的故事,蓋即此劇前半段寫者。《意中緣》寫杭州有女子楊雲友、林天素者能偽作董其昌、陳繼儒書畫。以此生出許多波瀾。後乃嫁給其昌及繼儒。
《笠翁十種》,最少做作最近自然者當推《比目魚》。像《投江》的一折,簡直辨不出是戲中戲,還是真實的放在目前的事,真情噴薄,沒有不為之感動的。至若《凰求鳳》、《巧團圓》等,過於求巧求新,便不免墮入惡道。
笠翁對於自己的戲曲是頗為自負的。“可惜元人個個都亡了;若使至今還壽考,過予定不題凡鳥。”(《慎鸞交》)他是那麼努力地在尋找題材:“無事年來操不律。考古商今,到處搜奇跡。”(《比目魚》)然而立刻也顯出滑稽的作曲者的麵目了:“年少填詞填到老,好看詞多耐看詞偏少。隻為筆端塵未掃,於今始夢江花澆。”(《慎鸞交》)“浪播傳奇八種,賺來一派虛名。閑時自閱自批評,愧殺無鹽對鏡。既辱知者謬賞,敢因醜盡藏形。再為悅己效娉婷,似覺後來差勝!”(《巧團圓》)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態度呢?簡直像告白:以前的都不好,這一本才是最妙的傑構。忠實的藝術家的態度,似不是那樣的滑稽的乞憐相的。在《閑情偶寄》裏,笠翁有許多對於戲曲的意見,頗可注意。他頗以闡忠說孝為傳奇的目的,但同時,他自己的筆端卻也不大清白,正像他的《十二樓》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