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蘭登被兩個他幾乎不認識的來自林登的女士,夾在一個角落裏,她倆正異口同聲地感歎牆上的照片和油畫是多麼的“不同尋常”,還極力想把布蘭登也拉進她們的對話裏。
他從來都不知道,像此番受人關注的時候該如何回應。從幼兒園開始,他就聽人說他的作品“不同尋常”和“奇異”,或者更難聽的是“讓人毛骨悚然”。除了聳聳肩或者麵無表情地看著別人外,他從來沒有過其他反應。這似乎不像是那種需要討論的事情。而且,丹尼克勞福德總是說,藝術家的話說得越少越好。
“你是出於什麼原因才創作了這些東西的?”那個口紅上沾著酥餅碎片的女人問道。
“是啊,是什麼驅使你做這些東西的?”另一個甲狀腺腫大的女人也跟著問道。
她們或許還可以問問人為什麼要呼吸吧。他猶豫了一會之後,這麼回答了這個問題:“因為我需要,”他嘟囔著繼續說道,“還因為我想要這麼做。”他低頭盯著這兩個女士看了一會兒,她們那濃重的睫毛像蜂鳥的翅膀一樣上下撲騰著—這幾隻蜂鳥應該是正努力想從地板上飛起來吧。
布蘭登沒有想到會碰到現在這種狀況。當時,蘇菲隻是不經意地問他,是否能把他的一些作品放到一個“小型聚會”上展示。他以為,她也就是要把他的幾幅油畫和其他的藝術品放在一起,然後讓幾個人一邊吃著奶酪和餅幹,一邊看著它們。可是,結果卻是這裏麵全都是他的東西。每一麵牆上都是—連浴室裏都有。包括二十三幅最近的油畫和五十多張戶外作品的照片。甚至還有一些係列照片,包括他在河裏和平地上搭建的圓錐體,有他用刺穿的樹葉組成的形狀被河水衝斷的情景,還有他用木棍在河裏打擊水麵製作彩虹的場景,以及很多河岸上、樹上與山穀裏那些奇特結構的真實記錄。然後還有一些他的行為照片,既有特寫,又有遠景,照片裏的他或者正向天空揮舞著棍子,或者掛著那個樹葉做成的有縫隙的掛毯—這些他自己都完全不記得了。那些畫有的是一群外國人的臉龐—與其說是臉龐,更像是表情—另一些則是成群的鳥兒,最大的那幅油畫是由一群閃亮的濱鷸組成的銀色小球。還有三幅他最近剛完成的畫—上麵都是瑪德琳的肖像,第一幅畫得和真人一模一樣,像是用照相機拍攝的一樣;第二幅要更抽象一點,上麵的臉充滿著苦悶;而第三幅幾乎是超現實的風格了,上麵的她正吐出粉紅的舌頭大笑著。
幸運的是,幾乎沒有一個人—除了那些表情困惑、上了年紀的婦女之外—特別關注這些藝術品,當然,他們倒是挺喜歡看擺在門口的那些更加容易理解的油畫。一張是他母親躺在蒲公英叢裏,另一張是一長串長著人臉的奶牛,依次是他的父親、德克霍夫曼、克利夫埃裏克森、雷蘭克哈爾、魯尼莫伊爾斯以及當地的其他奶牛場主,不過後麵的臉太小了,已經分辨不出誰是誰了。
大部分時間,人們都在聊天和說笑,而不是在看畫。漸漸地,屋裏的人越來越多,吵鬧聲也越來越大,這些讓人頭暈的嘰裏呱啦的談話,大部分都是關於二十一點、擲骰子和老虎機賭博的,要不就是他們將要贏得或輸掉多少錢,還有就是卡崔娜蒙特福特打聽到的關於賭場裝修和自助餐的情況。每一個人從頭到尾都在狂喝蘇菲的免費酒水。
布蘭登看到母親進了門。她的頭上戴著小金屬亮片,臉上化著很濃的妝,以至於他差點沒有認出來。她看上去有點遲疑,不過,當她認出眾人之後,臉上立即綻放了一個如花般的微笑。她先抱了抱蘇菲,然後是亞曆山德拉科爾,接著是離她比較近的每一個人。有些人被抱了兩次,她肯定是忘記了。他怕母親會需要他幫忙,所以就抬腳向她那邊走去,可又被那些臉上滿懷期待的人群擋住了。屋裏很快就擠滿人,他提醒自己千萬不要同時看和聽同一件事情。
他之所以同意過來,是因為蘇菲告訴他瑪德琳可能也會來。雖然他在腦子裏已經把那些曉之以理的話演練過無數次了,可都並沒有真正和她說過。他在心裏不斷提醒自己,自從上次因為隧道的事情給她打過電話之後,他就再也沒有和她說過話。當他終於開口向她父親打聽她的時候,她父親隻說她很快就回來了,然後就沒有下文了。現在他倒是希望蘇菲打從一開始就沒有向他提過瑪德琳,這樣他就不用費盡心思去搜羅那些簡單的、不會讓他說得磕磕巴巴的一長串話—例如,那種讓人讚歎的美妙經曆,絕不能當成一種錯誤。可是,似乎說這句話比什麼都不說還要糟糕。所以他就想把一些想法組合起來,合成一個道歉—雖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具體錯在了哪裏。此刻,他真後悔過去沒有多聽聽丹尼克勞福德是怎麼道歉的,那樣他就能知道一個好的道歉應該要怎麼說了。
他看到麥克阿弗蒂正在廚房裏,和迪昂還有坎菲爾德聊得起勁。“這就是一場耗時兩天的婚禮。兩天!它還是那種非常小,小到過分親密的婚禮呢。知道我的意思吧?特別是當你誰都不認識的情況下—而我就是誰都不認識。隻是這次聚會沒有按照傳統的新娘新郎分成兩大陣營—這次的兩個陣營是喜歡做猜字謎的人以及同性戀。”他說完和大家碰了碰酒杯,一抬眼看見了布蘭登,“怎麼樣,畢加索?我早上醒來,就在這個過於特殊的婚禮日裏,跌跌撞撞地來到這個過於親密的小屋—我就是一個宿醉的、不喜歡猜字謎、喜歡異性、沒有地方可去的老家夥。知道我的意思嗎?同性戀們都是那些坐在沙發上卿卿我我的相思鳥。而那些喜歡沉思、異常聰明的人都在早餐桌旁邊偏執地猜測縱列第三十七個數字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