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孤獨的沃克斯雨燕飛進了他的視線。那隻纖弱的小鳥最後消失在一個巨型煙囪的洞裏,過了一會兒,又有十二隻雨燕也飛了進去,緊接著是幾百隻。它們伶俐地轉身回旋,在暮色中捕捉昆蟲。那幾百隻雨燕組成了一個高高的漏鬥,旋轉著鑽進煙囪,仿佛是飛回瓶子裏的妖怪。

當諾姆和瑪德琳到達派對的時候,屋子裏麵已經擠滿了人,很多人正來來回回地向臨時酒吧台走去,不停地說著“請讓一讓”。莫裏斯克勞福德正在倒兩人份的酒,一邊還不忘向每個人獻上恭維之詞。諾姆花了五分鍾才找到簡奈特。她一看見他,就把他拉到一麵牆邊,把照片指給他看,上麵似乎是一個光著膀子、從屁股以上被樹葉覆蓋著的男人。他漸漸意識到裏麵的主角竟是自己的兒子,臉立刻紅了起來。他轉過身去,一下子就看到了矗立在人群中的布蘭登,他被一群女士包圍在遠遠的角落裏。那一群格外開心的人中摻雜著幾個他不願意見到的家夥:盧梭教授、“化糞土為電力”、雷蘭克哈爾和—上帝啊!—還有麥克阿弗蒂警員。

“全都是布蘭登!”簡奈特興高采烈地說著,好像某個奇跡正在發生,而他到目前為止還沒發現似的。

他瞥了一眼瑪德琳,發現她正被門口那一堆狂笑的人包圍著。實際上,他自己也被人圍住了,好像都把他錯認成了其他人一樣,他們那尖厲的聲音不停地在他的耳邊響著。竟然連維尼都抓著他,向他恭喜他兒子的展出成功—這一次臉上並沒有帶著得意的笑,那隻鄭重地伸出來的手裏也沒有任何大麻煙。諾姆被這些關注弄得全身發熱,眼睛的焦距也不是那麼清楚了。他突然有種想衝回車庫的衝動,就那樣一個人待著,看著他的船,然後在瑪德琳盧梭那自信的眼睛裏重新做人。

布蘭登的眼睛向她那邊飄過去兩次,才把她認了出來。她穿著長袖襯衣和一條新的牛仔褲,頭發變薄了,蜷曲著貼在她的臉上。她的皮膚也曬黑了,不過站姿更直了。他看著瑪德琳拍了一下母親的肩膀,突然之間,兩個人擁抱了一下,還左右搖晃著,好像剛剛獲得了什麼大獎一樣。然後蘇菲把瑪德琳拉到他為她畫的三張肖像畫前。她看到之後,用兩隻手蓋住了眼睛。是不是那些畫太糟糕了,讓她無法接受?麵前那幾位站著的女士問了什麼,他根本沒有聽見。他隻好向下瞟了一眼,請那位加拿大女士再重複一遍。他又抬頭看去,卻已經找不到瑪德琳的身影了。耳邊充斥著太多的聲音,結果他又沒能聽見那位女士的問話。

“布蘭登,拜托了,請解釋一下這幅畫。”

他轉身看向人們所問的那幅畫。這種感覺就像是在顯微鏡下研究自己的血液,同時還要接受別人的提問。

另一位頭發稀薄的女士不耐煩地嘟囔著,說藝術根本就是“情人眼裏出西施”的東西,而且坦承自己不理解藝術。“我很抱歉,可這裏的大多數東西在我看來都像是小孩子的遊戲。”

布蘭登看著母親領著他那臉色通紅的父親走到一幅油畫前,畫裏的她正伸出手想努力抓住各種文字。另一幅畫裏的諾姆正在輕拍珍珠那與眾不同的腦袋—上麵有著棕色和白色相間的花紋。即使隔著整個屋子,布蘭登也可以看清他父親的臉,他正咬緊牙關阻止自己哽咽出聲。他又轉而四處尋找瑪德琳的身影,感覺自己像是得了幽閉恐懼症似的。他的腦袋裏,不停冒出一些新的詞語,翻騰攪動著。忽然他看見一個陰影在屋裏閃爍,接著又是一個,最後閃出很多拍著翅膀的影像,他趕緊半蹲下去,終於看見窗戶外麵那些小剪子般的燕尾。他向前看了看,那些女士正背對著他,熱烈討論“二十一點”的策略呢。他趕緊偷偷向推拉門邊溜去,靜悄悄地潛入暮色之中。景色是如此清晰,就像是經過數碼處理一般。

從蘇菲家到北伍德公路的電話線及電纜上,聚集了十幾隻家燕。而另外十幾隻正從水溝北邊由遠及近地飛了過來,然後是黑壓壓的一大片—不,應該是幾大片。快飛到電線上時,它們分散開來,像溜冰選手或特技飛行員一樣忽左忽右地盤旋了好一會兒,才成排地站在了一起。那刺耳的高聲尖叫,像是玻璃球互相摩擦時所發出來的一樣。他沿著四十五度角,朝那些鳥兒的臨時棲息地走去。在這群聚集的雜技選手那令人興奮的把戲下,蘇菲派對上的聲音漸漸變得不那麼真切了。鬆鬆垮垮的電線上聚集的鳥兒越來越多,這讓他忽然有種幻覺,好像這些小鳥兒想利用自己的重量把兩端的電線杆拉到一起去,或是索性把電線彎成一把彈弓,好把自己彈射出去。

蘇菲讓亞曆山德拉科爾打了一個響指,好讓大家都安靜下來聽她

說話:“我想在這裏宣布一件事情,給大家介紹一位特別的嘉賓。”她說道,周圍的人聽到這裏又開始唧唧喳喳地私語起來,亞曆山德拉不得不又打了一個響指。

“布蘭登,”蘇菲喊道,“你在哪裏?”

嗡嗡響的人群中響起一個聲音:“我想他出去了。”

“哦,那好,”蘇菲對著笑成一片的人們說道,“因為我正準備打破一個承諾。我向他保證過,不會給他的作品引來過分的關注,可我實在忍不住了。我想讓你們所有人都能有機會看一看其中的一些作品,我希望你們中的一些人能夠和我一樣驚為天人。”一時間,嘈雜的欷歔聲和笑聲又起來了,人們都拿著雞尾酒擁到牆邊,其中很多人進來後都完全沒看過這些作品。“聽著!”她懇求道,“我擅自做主,邀請了一位更好的專家來到這裏,他就是西華盛頓大學美術學院的院長,令人尊敬的馬修伊根博士。伊根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