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正元,這個身體裏的芯美是那樣的喜歡過你,可是這個身體裏的我卻恨死你,恨你殺了芯美。所以,伊正元,從現在起我不想再看到你。我們再也不見。
可是芯美卻始終存在這蒼鬆碑石間,永遠地無聲提醒——
我們曾經十指相扣。
再見,再也不見。
第17章 終末之歌
(一)
四四方方的玻璃房裏鋪著羽毛織就的地毯,赤腳走在這樣的地毯上,純白的絨毛就會從腳趾間鑽出來,柔軟得讓人心癢。少女坐在地毯上,專注地打理自己的黑色長發。
她看不到單向透視玻璃的外麵,所以她並不知道那個她已經很久都沒有看見的男人其實每天都會來看望她,比如現在,他就站在僅僅和她隔了一層玻璃的地方。
玻璃房外。
尤斯目不轉睛地觀察著少女的一舉一動,十三年來他親眼目睹了她從嬰孩一點點成長的過程,如果寫成觀察記錄的話大概可以厚過《有翼族編年史》。
“尤斯大人,這個孩子已經長大了,如果您喜歡的話不妨……”侍候在一旁的金發青年卑躬屈膝,滿臉諂媚的笑容。
“你繼續養著吧。”尤斯再次拒絕了這種進獻,同時不耐煩地想把這個嘮嘮叨叨礙事的人轟出去,“多維,把門打開,然後你就可以出去了。”
多維趕緊登陸眼紋識別係統,解鎖後就退了出去。
尤斯推開玻璃門,大步邁了進去,絲毫不在意自己的靴子弄髒純白的地毯,他看清了她扭過頭來看到自己時眼中閃過的欣喜,他看見她站起來小跑到自己麵前,他看見她呀呀叫喚著踮起腳尖拽自己背後的黑翼。
她不會說話,因為飼主沒有教過她說話。
尤斯摸摸她的腦袋,然後盤膝坐下來,少女也貓一樣乖巧地跪坐在他麵前,雙手搭在他的腿上,身體前傾,像是渴望得到糖果的孩子。
而尤斯也沒讓她失望,真的拿出味甜汁多的果子,看著她滿臉歡喜地想要伸手來夠,他故意把果子挪開,要求她:“說話。”
少女歪著頭看他,然後又伸手去夠果子。
這次尤斯直接站了起來,把她想要的東西舉高,聲音依舊是不帶一絲起伏,“你想要什麼,說出來,我就給你。”
少女也跟著站起來,搖著頭用眼神乞求他,踮起腳扒拉著他的胳膊。
“如果你不說的話,我就走了。”說著尤斯真的轉身就要走,少女急忙去抓他的黑翼,他隻是隨意抖了抖羽翼,她就被甩出去摔在了地毯上。
縱使地毯很厚,但也撞出了“咚”的一聲。
“……疼……疼……”她爬起來,揉著烏青淤血的膝蓋,口齒不清地喊著痛。
聽到這句話,尤斯才重新回到她身邊,蹲下來用手指蹭掉她眼角的淚,然後用誘哄的口吻問她:“我叫什麼名字?”
“尤、斯?”一字一頓,她說得很慢。
“你的名字呢?”
“沙。”
尤斯滿意地勾起嘴角,把果子給她當作獎勵。
在這個由新種族建立秩序的世界裏,人類僅僅是被作為觀賞物培養的玩具。比任何種族都美麗,比任何種族都纖細,也比任何種族都弱小,未能進化的普通人在種族之戰中慘敗幾乎滅絕,戰爭結束後僅存的人類被剝奪了身份、知識、尊嚴,淪為觀賞物一般的存在。
飼主不允許教觀賞物說話,這是鐵一般的規則。但是沙卻能聽懂有翼族的語言,雖然磕巴但也能說出幾個句子,這些都是尤斯教她的。開始他隻是在探望她的時候偶爾跟她說些話,他知道她聽不懂他的語言,但是他喜歡她每次都趴在自己膝蓋上安靜聽自己講話的樣子。
後來慢慢地,他發現她好像可以稍微理解自己的話,比如自己在講到有趣的事情時,她也會笑,如果自己在說煩躁的事情,她也會鎖起眉好像在發愁。
所以尤斯開始避開所有人的耳目,嚐試著教她說話。他給她取了名字,他叫她“沙”。
他這樣在意她的原因隻有一個,他認為她就是傳說中的“百族終末之種”。
(二)
在爭奪世界控製權的百族之戰之後,最有勢力的有翼族成為百族王者建立新世界之初,百族間流傳起了關於“百族終末之種”的預言。預言中說,“總有一日,百族的繁盛將終於一人之手,此人手握黑色長劍,背後展開白色羽翼,瞳色如血。他/她將唱出百族終末之歌,此後世界將陷入混沌之中,百族消亡,唯餘一支。”
許多種族一直認為,所謂的“終末之種”一定出於人類之中,這是人類對於進化者的複仇。所以僅存的人類被剝奪了一切,連什麼是音樂什麼是歌聲都不再知曉。
作為有翼族的貴族,尤斯從很早以前就一直在尋找“終末之種”,他有責任找出“終末之種”並且毀滅他/她,維護百族繁盛。
一開始尤斯尋找“終末之種”的方向完全沒有放在人類身上,因為如預言所說,“終末之種”生有白色羽翼,那麼必有有翼族的血統,而有翼族和人類的私通是絕對禁止的,更別提誕下後代這種可能,所以人類中不可能會有人生出白色羽翼,沒有白色羽翼也就不可能是“終末之種”。
直到十三年前,有一個有翼族被人類迷昏了頭腦,竟然犯下滔天大罪讓人類女人懷了孕,這個女人就是沙的母親。由於百族對終末之種的畏懼,因此人類的繁衍都是在嚴格控製下有計劃實施的,像這種人類和有翼族的混血毫無疑問是絕對需要被抹殺的罪孽。
但是當時負責這件事情的尤斯卻找了個替身代替那對母女被處死,他匿藏了她。他並不在意百族的存亡,他隻做自己覺得有趣的事情,所以一直以來他才主動擔負起尋覓終末之種的職責,他對終末之種感興趣,這次他覺得自己終於找到了線索,他篤定那個尚未出世禁忌之子一定就是終末之種。
但讓尤斯失望的是,那嬰兒出生的時候卻完全是人類的模樣,後背光溜溜的完全沒有生翼的樣子。
這世上唯一的流著一半有翼族血統的人類,唯一可能成為“終末之種”的人類。
尤斯沒有殺死那個嬰兒,因為他想不通她究竟會如何蛻變成“終末之種”;他也沒有把她養在身邊,而是把她混在其他人類嬰兒裏,看著她作為觀賞品被出售。
雖然尤斯一直認為日久生情是人類才有的無聊感情,但他還是並不想冒這個險。
最終,他還是要殺掉她的。
(三)
尤斯再次去探望沙的時候,發現多維死了,他死在了玻璃房裏,大量的血液殷紅了純白的地毯,密閉的房間內充斥著血腥和腐屍的氣味,讓人作嘔。
而原本應該呆在玻璃房裏的女孩,卻不見了蹤影。
尤斯找遍了整幢房子,終於在陰暗窄小的閣樓上發現了蜷縮在角落中的女孩。
“沙?”他試探性地叫她。
他看見她聽到聲音後瑟縮了下,他看見她抬起的眼眸中滿是驚恐,他也看見她衣襟上沾滿暗褐色的血漬。
“過來。”他朝著她伸出手,耐心地等了一會兒,等她將她冰涼的指尖放入自己手中,才一下子把她拽了過來。
她的語言本來就不怎麼流利,斷斷續續說了好久,尤斯才聽明白了事情經過——多維無意中發現她會說話,這件事情對於身為飼主的他無疑是件大麻煩,於是他想要殺了她,感覺到危機的她拚命掙紮,在掙紮過程中發生了意外,匕首沒入了他的腹部。
“你為什麼會跟他說話?”
“他聽到了……”她的聲音到此戛然而止,因為尤斯掐住了她的脖子。
“說實話。”尤斯麵色冷峻,掐住她脖子的手緩緩收緊,隻要再多用一份力就可以捏斷那細軟的骨頭。剛剛她那番話中的疑點實在是太多了,首先明明不喜歡講話的她為什麼會說話,還恰巧被多維聽到了?其次如果身為有翼族的多維真的想殺她,她區區一個人類怎麼可能反抗得了?
尤斯稍微鬆開力,給她留出解釋的餘地,但她隻是雙手死死扒著他的手,驚慌地看著他拚命搖頭,大滴的眼淚滾落出來砸在他的手上。
“練習……練習講話,高興,讓你。”
雖然語序顛倒,但她還是準確地表達出來了自己的意思,她想讓他高興所以才偷偷練習說話,沒想到卻被多維聽見了。
尤斯放開了她,表示他接受了這個解釋。但就算這樣說得通,那第二個問題呢?為什麼她能反抗過有翼族的力量還錯手殺死了有翼族?難道說……那瞬間激發了她體內沉睡著的有翼族血統?
如果是這樣的話,是不是意味著終末之種即將蘇醒?
尤斯隨手拽過旁邊蒙在儲物箱上的灰布,丟在她腦袋上,然後抱起被灰布裹住的她,推開了閣樓上的窗子,低頭跟她說:“如果害怕,就閉上眼睛。”
說著他縱身躍出了閣樓,黑色的羽翼瞬間張開,他抱著她衝上了蒼穹。
“哪裏?我們,去?”她乖順地伸手摟住他的脖子,問。
“我帶你回家。”
(四)
盡管尤斯親自處理掉了多維的死——多維曾經的房子變成了百年沒有人跡的廢屋,就連左右鄰居都否認那裏住過人,但“終末之種已經出現”這個傳言還是在百族間流傳開來。
末日的恐慌在百族間彌漫,屠殺人類成了他們反抗預言的唯一手段。
尤斯關掉聯絡器,剛剛門口傳來消息說侍衛長親自來接他府裏的人類孩子了。他招招手,一直寸步不離陪在一旁的沙就顛顛跑了過來,“沙,你唱歌給我聽吧。”
沙搖搖頭,“我不要唱,我唱的不好聽。”
她拒絕,尤斯也不強迫她,隻是捏捏她的臉,叮囑她:“你在這裏等我,不許出去。”然後起身去應付侍衛長。
既然是全民向的滅絕人類行為,尤斯別無辦法也隻有遵從規定,他讓侍衛長帶走了幾個關在玻璃房中的人類觀賞物,隨口問:“這些人你帶回去,怎麼處理?”
“直接處死。”
“如果終末之種指的不是人類,怎麼辦?難道還一個種族一個種族去殺光麼。”
“這個……”侍衛長的表情困窘起來。
尤斯沒有再說什麼,隻是吩咐仆役送客。
回到沙的房間,他看見她正趴在窗子上向外張望,“在看什麼?”
並不像以往那樣聽到他的動靜她就會匆匆跑來,這次她甚至連頭都沒回,仍然專注地看著外麵,“被那個人帶走的,是和我一樣的人類吧?”
“嗯。”尤斯走到她身後,伸手環住她的腰。
“他們會被帶去哪裏?”
“另一個世界。”尤斯停頓了一下,又問,“你想要去看看嗎?”
沙點點頭,滿臉期待。她想他們大概會被帶去很好玩的地方,外麵的天空很大,一定比呆在四方的房間裏要好玩多了!所以她歡天喜地地摟住尤斯的脖子,讓他帶自己從窗口飛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