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算日子,來冷宮也有十數天了,除了每天見那個死人臉的太監,就再也見不到別人,梓繡懷疑,自己是不是已經變成了一個活著的孤魂。有時候想想胭脂和玲瓏,心裏還好受些,好歹這些罪,自己一個人受也就是了。她們兩個若是不出去,那天死的惡奴,說不定就是她們,梓繡每次想到這兒,背後就是一層的冷汗,心裏忍不住一陣抽搐,對易天遠,實在是不想再見到他。
今天實在是無聊,看看這個宮裏就自己一個人,晚上整個宮裏都是死寂一片,梓繡坐在那,便不覺得心驚肉跳,似乎在角落裏,蟄伏著好多嗜人的冤魂,在等待時機撲上來,心裏就又是委曲,點了一枝燭火,翻出來娘給自己的紅木小匣子,從外麵回來以後,她就又把玉簪放了進去,翻來覆去的看,越看越覺得精巧,那兩個小暗格,若是不知道方法,根本連看都看不出。梓繡摸著,心裏想著娘,又是一陣難過,手一使勁,最下麵的一層便不小心彈了出來。
她微一怔忪,還是把那衣服拿了出來,貼在臉上,娘啊娘,月色正好,就讓女兒穿了這衣服舞一回吧,娘你要看啊。打扮完畢,梓繡輕輕的笑笑,比那時,瘦了許多啊。自己,怎麼就再也不知道心疼自己呢?
易天遠自從那日把梓繡打入冷宮,便很氣了一陣,尤其聽見高喜從冷宮回來,說的那句“我不悔”,便差點把乾元殿的寢宮直接砸掉。今天從點翠宮出來,帶著高喜,漫無目的的走了,也不知是走了多久,忽然聽見前方一聲清亮的女音,不由一呆,道:“高喜,前麵是什麼地方?”高喜低了頭,回道:“回皇上的話,是冷宮到了。”易天遠哼了一聲,剛想拂袖而去,那女聲忽然婉轉的唱了起來,易天遠渾身一震,再也動不了步子,呆呆的站在那兒,整個人都木了。高喜雖然看著奇怪,卻也不敢多說,一行人,就那麼安靜的站著,聽那女聲哀哀婉婉的唱道:“韶華已逝,流光易轉,浮香脈脈向晚,夕照低靡小蒼蘭。笙蕭無心,西窗滿月,道是離別思苦,一更風雪一更霜。心遠去,身遲疑,昔沐三春暉,今悲高秋月。若無清風吹,香氣為誰發……香氣為誰發!”高喜這時候已經聽出,唱歌的人是梓繡,剛想說話,易天遠已經大步的走了過去,行走如風,幾乎用了輕功。
梓繡舞著唱著,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全然沒有發現一雙眼睛死死的瞪著自己,那眼睛,複雜的看著她,激動,震驚,後悔,失望,混雜在一起,就那樣死死的看著她。易天遠總算看清楚了自己魂牽夢繞的人,那個自己夢裏的影子,就這樣清晰起來,月下的人兒,旋轉著纖細的身子,周身像是籠罩在煙霧中,似真似幻,配上銀色的月光和白色的雪地,簡直就象是一隻雪妖,妖媚而純淨。那女子,高高的發髻上隻插了一支玉簪,在月光下閃著微光,胸前掛著八寶瓔珞,正舞的紗衣飛揚,那紗卻透著七彩光華,隻籠罩的舞動的人兒象一道幻影。旋轉處如飛雪飄盈,搖曳時裙腳彩雲欲生。當真的輕柔飄逸,超凡脫俗。卻不是梓繡又是誰?
易天遠忽然反應過來,一手扯下自己身上的鬥篷,飛撲過去把她圍了起來,低喝道:“這麼冷的天,你怎麼能穿這樣的衣服。”梓繡嚇了一大跳,本來沒什麼感覺的身子,讓易天遠暖融融的鬥篷一圍,忽然間感覺奇寒無比,凍得瑟瑟發抖如秋天樹上最後的落葉。易天遠小心的抱著她進去,一進門,一股破敗之氣就衝鼻而來,易天遠被嗆了一下,放下她,道:“這樣的地方如何住?”梓繡已經恢複過來,淡淡的一笑,道:“怎麼不能住呢,皇上隻道這裏不好,卻不知這裏是一片樂土呢?”易天遠一愣,半晌,忽然道:“你……是做的過分了些,要不,朕也不會處罰於你。你……若是改過,就回去吧。”梓繡搖搖頭,道:“回哪裏去,皇上,皇宮雖大,卻無我容身之地,隻有這裏,和我的心思,皇上請回去吧,這裏是不祥的地方,以後皇上還是不要來了。”
梓繡轉過頭去,她很清楚易天遠為什麼忽然改了心思,不禁有點後悔,怎麼難得想起的事情,偏偏就那麼寸了。易天遠見她這樣,便也隻得回去,心裏亂七八糟的不知道想些什麼,隻覺得一顆心忽冷忽熱,馬上就要跳出來,很是難受。梓繡換了衣服,照舊放好,正想睡覺,卻見那死人臉又進來,送了些東西,梓繡一看,不過是些日用的東西,也不想多看,和衣睡了。半夜,隻聽窗戶一聲輕響,梓繡睡得迷迷糊糊,忽然驚醒過來,坐起身子,驚叫:“誰?”衛蘅站在黑暗裏,心裏發瘋一樣的後悔,沉聲道:“是我。繡兒。”
梓繡一愣,忽然哭了出來,長久以來,一隻壓抑著堅強著的情緒終於找到了宣泄口,便一發不可收拾,直哭的暈過去才算罷休,衛蘅抱著她,眼睛如鷹般狠狠的看著一處,心裏說不出來的憤怒,易天遠,你要真心愛她,怎麼會舍得讓她如此淒慘。
天亮以後,梓繡睜開眼睛,慌忙看看,頓時心墜入冰窖,沒有人,看來,昨天是自己的臆想了,她自嘲的笑笑,用手梳理一下額頭的長發,忽然發現手裏捏著一張字條,忙抽出來看,卻是一張字條:繡兒,好生保重,我去準備,三日後帶你離宮。你枕頭下有封信,切記要看。梓繡吃了一驚,先把那字條揉碎了,還覺得不放心,左右看看最終直接吃了下去。
然後梓繡忙去翻枕頭,拿了那信出來,手就不覺抖了起來,隻見那信封上端正娟秀的寫著:繡兒親啟。卻是娘的親筆,梓繡含著淚看完,點了點頭,喃喃道:“既然是娘的意思,繡兒自當遵從。”她看了一遍又一遍,想把那信撕掉,終究還是舍不得,原放到那個紅木匣子的暗格裏。
果然如衛蘅所說,他晚上再沒來過,冷宮還是一如既往的淒涼。倒是梓繡,夜夜無眠,每天都跑出來看月亮,心裏忽然就有了希望,她癡癡的看著,頭仰得老高,把手放在臉旁,忽然大聲的叫喊起來:“娘——帶我走啊!娘——你為什麼丟下繡兒。蘅,帶我走,我不想在這裏,不想再在這裏了。”她用盡全身力氣的喊著,眼裏的淚水再也忍不住,瘋狂的落了下來,也不知道喊了多久,梓繡終於累了,放下手來。忽然感覺不太對勁,微微一轉頭,看見易天遠一個人,鐵青著臉看著她,梓繡此時心裏忽然一片明亮,淡淡的笑道:“皇上,您怎麼來了?”
易天遠陰沉著臉,道:“你以為你還能出去嗎?朕不同意。你永遠都是朕的人。”梓繡輕輕的搖了搖頭,慢慢的道:“皇上,若是以前的梓繡,一定會說,玉兒是皇上的人,一輩子都是,但是現在,梓繡是自己的,幹幹淨淨的,是自己的。”易天遠一愣,道:“你說什麼?”梓繡道:“皇上,您愛過梓繡嗎?或者,皇上,您愛過人嗎?在皇上心裏,可有過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人嗎?”易天遠呆了一下,滿頭霧水的道:“朕自然是愛你的,但是你應該知道,朕不能隻愛你一個人。”
梓繡點點頭,道:“我明白,皇上,在你的心裏,也許梓繡是不同的,皇上喜歡梓繡,但皇上也喜歡別的娘娘,就好像綾兒,梓繡傷了她,皇上就一定會傷我,皇上,繡兒要的皇上給不起。”易天遠煩躁的搖搖頭,道:“天下是朕的,有什麼給不起你,你……心裏,若是真想做皇後,朕允了你便是。”梓繡搖搖頭,忽然眼淚又控製不住的流出來,心裏猛的一痛,原來,他還是不明白,梓繡道:“皇上,我什麼都不要,皇後的位子,對於梓繡來說什麼都不是,我不稀罕。皇上——繡兒求的很簡單,繡兒隻要有一個人,真心真意的愛著,隻要做那個人心裏的唯一,除了我,他不會在愛任何女子。皇上,您做的到嗎?”她淚眼婆娑的看著他,哽咽的道:“皇上,您知道我,為什麼要說,要做皇後嗎?因為,你是皇上啊——若你不是皇上,我要這個後位,又有什麼意義?”易天遠猛的一震,不敢相信的看著她,梓繡搖搖頭,淒婉的道:“皇上,您的心裏,從來都沒有真正的信任過我,從開始,隻不過是一是新鮮,到後來,更多的就是猜忌和忌憚,在您的心裏,始終害怕我變成第二個太後娘娘,所有,您要我出宮去找嶽將軍,其實從那時候開始,皇上就已經預備放棄我了,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