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問,一張沒有弦的琴,又怎麼會響呢?喻卻說,那即是成品。

然縱有無雙妙手,無弦可撥,亦隻能是一片空茫。

西塚沉默半晌,眼中神色數度變化,隨後從房梁上跳下來走到櫻姽麵前仰視著他,氣勢上卻沒有低了半分去,“聽說,喻和風皇最後一次見麵是在這裏——你卻又是來幹什麼的?”

“我聽聞此處有鬼,不想隻是一個因強烈執念而凝成形體的魂,”櫻姽的手輕輕撫上了石桌,突然停住,嘴角的笑意霎時斂了半分去,他把手指在石桌上用力摳了幾下,之後放到唇邊用舌尖舔了舔,“風皇的血?難怪那日裏三界結集的大軍中獨不見風族。”

還道是明曉真相顧念舊情,卻原來是另有隱情。

“我當上西塚去見他的時候他就隻剩下一條左臂了,”西塚眼中少不了一抹冷笑地道,“這世上能斷他一臂的人倒真不多。”

亭外幾步遠的地方,瑩蛾和一夕妾雪就站在那裏安靜卻警惕地看著亭中,亭中的人卻像是看不到他們一樣自顧自地說著話,全然沒有把他們放在眼裏。

一夕妾雪小心地側過頭去看瑩蛾的表情,意外地從那雙幽藍的大眼睛裏頭一次看到了急切的神色,一夕妾雪使勁吸了吸氣,鼻梁上淺褐色的雀斑隨著鼻子動了動,隨即,他又露出一貫討好的笑容:“姐姐……”

然而瑩蛾卻好像聽不到他的聲音一般,定定望著亭中,多年的等待仿佛終於要有一個盡頭,陽光小心翼翼地鋪陳在她未經歲月打磨的臉上,她勾起一個清純的笑容開口:“他……風皇……他什麼時候再來?”

“風皇?他不會再來了。”西塚看也不看瑩娥,冷笑著在手中凝一柄風刀,眼也不眨地當即就要揮下,卻被櫻姽搶先一步捉住了他纖細的手臂不得掙紮。

“我可不記得你從前有這麼心軟。”

從前的那個,恣肆狂放。生殺全憑一念的櫻姽,哪裏去了?

“優狐還小,你不要嚇著她。”櫻姽側過頭去,避開西塚帶著明顯嘲諷的淩厲目光,他輕輕拍拍躲在身後的優狐,笑著說道。

冷冷看了櫻姽一眼,西塚一甩胳膊轉身就走,隻片刻就沒有了影子,隻有遍地蒲公英的黃花還在西風的拂動下輕輕地搖擺,溫順和煦,就好像從前的琥赤一樣。

櫻姽扭過頭,明明那雙眼睛被白綢蒙過,瑩蛾卻覺得他是在看著自己,穿過白綢越過無聲的空氣和陽光看向她。瑩蛾迫切等待著,壓抑著一顆躁動不安的心,希望能夠得到關於風皇的隻言片語,然而最終櫻姽抱起優狐走了,留下些微聲響,飄散在蒲公英耀眼的黃色花海裏,像是一聲歎息。

隻轉瞬,依舊的無風無聲,留下的灰塵陽光猶如亙古不變,蒲公英的黃花盛開在無風的空氣。裏,燦爛靜謐一如往昔。

一夕妾雪看著陽光下的空氣,又看了看瑩蛾,眼睛動了動,又動了動,他敏銳地察覺到終於有什麼就要留不住了,如同一粒捧在掌心小心嗬護著蒲公英的種子,它不可能在掌心發芽,所以不論如何珍愛,待到風起,它便隨風而去,是怎樣用盡全力也留不住的無奈和悲哀。

然而在一夕妾雪的眼中,即使無濟於事的掙紮也都是必要,於是他手舞足蹈地跑至瑩蛾的麵前,努力擋住瑩蛾迷茫的視線,企圖吸引她的注意,淺綠色的衣袖褪到手肘,露出一段蒼白細瘦的手臂,他向著瑩蛾諂媚地笑著:“姐姐,我又想了一支鼓曲,你要不要聽一聽?”

是的,樂曲時他唯一的籌碼。

淺褐色的眼睛一動不動地看著瑩蛾。那裏麵一點點渴望一點點乞求,然而看在瑩蛾的眼中,卻是什麼都沒有的,她的目光永遠投向虛空中的某一處,而此外的一切,於她不過虛妄。

“要去哪裏尋他呢?”瑩蛾茫然自語,片刻她用幽藍的大眼睛望著一夕妾雪笑得純潔無暇,“妾雪,你要跟我走嗎?”

少年眼裏的光芒一絲絲地熄滅,若那是燭火,或許還能聽得些“滋滋”的聲響,然而眼神卻不能夠,他沉浸在陽光中的笑臉依舊鮮活,沒有一點點勉強的痕跡。

“妾雪當然是要跟著姐姐。”

一夕妾雪咧了嘴一笑,幹淨天真得摻不過半點汙垢。

村子似乎依舊是從前的模樣。

田野綠了滿目的生機。

一夕妾雪就穿著春天的樹枝一般新綠色的薄衫騎坐在半高不矮的樹杈上吹著一片葉子,細細弱弱的聲音像是隨時都會消失,仿佛水底小小的氣泡,顫顫巍巍地上升,最後也隻能“啵”的一聲,便融化在盛滿了陽光和風的空氣裏。

陽光被樹枝淨化成暖融融的金綠色再被樹枝割碎成一片一片,使得少年細弱褪色的發絲有了一層柔弱的光色,他使勁吸了吸鼻子,鼻梁上的雀斑都像是在呼吸。

他有些焦慮地看了看遠處,又默默低下頭,細碎的頭發遮住眼睛,那裏麵光華黯淡,卻已經不再是瑩蛾麵前天真無邪的孩童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