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民過了河還在半夜。他沒有來過這裏,下了堤岸在田間地埂上走,走了一段眼前出現了小路,走了半裏遠又上了一條通往西北的大路。心裏反複是靜慧要說話的神情和匆忙後退的身影,始終覺得她有話要說又隱瞞了過去。想到自己能過來,也許是她用很珍貴的東西把自己交換出來的。他更加重了負債的感受。

路邊有間廢棄的茶屋,知道到了這裏再沒有人抓他了,沒必要積極趕路。進了茶屋,裏麵漆黑,有一條原來用過的舊案板,用袖子撣了撣,先是坐著仍想著剛才想過的事,後來迷糊糊地躺下睡著了。九天裏經曆了道道難關,現在終於可以放鬆了,一覺醒過來天蒙蒙亮,他想起來就走,可身子仍疲倦著,隻翻了一下身就又睡了過去。

再醒過來心裏總是淒淒慘慘的,半天也沒有精神,就沿著大路往西北走了下去。路過一個熱鬧的大鎮,行人川流不息,兩邊是烏瓦白牆的買賣鋪戶。向民三天裏沒食過人間煙火,心裏卻墜得滿滿的想不到餓,街兩邊的景象也引不起他的注意。

旁邊有人喊他的名字,喊了幾聲向民也沒有意識到是喊他。那人拉了他一下,他轉過臉看了半天才認出來:竟是香兒!香兒見他像不認識自己,心裏一陣酸楚,想他這些天裏一定受了不小的驚嚇,能活著過來就很萬幸了。領著他進了一家大的客棧。那天香兒和老夫妻在這裏吃過飯,見這裏的老板等人都像善良人,逃回來後才敢住在這裏。她說:“我前天回來的,就住在這裏。心想你不是個短壽的人,一定能逃出來,說不定在這裏就能見到你,今天果然就見到了。”向民忽然想起來:“你不是嫁人了嗎?這裏不像人家,更不像新房啊?”香兒苦笑了兩聲,“這哪裏是人家啊!我半路跑了回來,以後就不要再提這件事了。”向民還是那樣呆滯,缺乏神經似的。“是不是那人家不好,你男人是個殘廢、啞巴?”香兒又想要哭,想不出八天的時間他會變得這樣,像故意作踐自己。回答說:“那個人家姓宋,家在河南商丘,隻是比我大九歲,儀表堂堂,在美國留學法科。”

向民猛然地說:“天賜良緣!你就應該嫁那樣一個人家,不然一個女孩子到處跑會落到什麼地步?!”香兒無法說出回來的初衷,遭他不知輕重地一說放聲哭出來。“我都不想,你問個沒完,我嫁不嫁,你管不著!”又急忙忍住哭,擦淚看著他,生怕他生氣。見他還是那樣,一個人捂著臉又哭起來。向民不知道理會,眼睛直直地發愣。

過了一會香兒不哭了,“你餓了嗎?在這裏別動,我給你買東西來吃。”說完擦擦淚出去了,在下麵買了兩碗麵,端上來。向民吃著,香兒勸導似地說:“你過來了就好,我心裏丟不下你才回來的,以後不管怎麼樣我們都在一起。我知道你讀過書,我也讀過,這樣在一起是有傷風化。可我們和別人不一樣,都沒有家,你心裏要容得下我,我不在乎你把我當成什麼。”

向民的眼睛開始轉動,不久又開始濕潤。香兒見他這樣心裏有了些安穩,等向民吃完了,對他說:“這些天裏我不知道你是怎麼過來的,一定是天天擔驚害怕的,更不會睡好。這是我的屋子,不用顧及別的,睡吧,什麼也不用怕。”向民肚子裏有了暖氣,被她拉著躺在床上,真還有些困,實際是藥物殘毒對身體的傷損,表現出來的虛脫。他躺下不久又睡著了,在睡夢裏不住地翻滾、喊叫,床都要砸塌了,連續喊一個叫靜慧的名字。香兒想這個人一定和他這些天的經曆有關。

香兒拿著空碗出去了,送給擺麵攤的人,打聽到一個在道門的人,為向民討了一道符,回來放在向民的枕頭下麵。向民睡過了中午才醒,出了一身汗,把臉使勁揉搓了幾下,對香兒說:“你和我真是前生有緣,本該天各一方了還能夠團聚,我以為從此再也見不到你了!”香兒聽了感到欣慰,剛才還為他捏著一把汗,把符拿起來點著。向民說:“你這是幹什麼,弄得屋裏的氣味和廟裏一樣。”香兒點完了說:“向民,你願意吃下去嗎?”向民見過這個,並不太信,但他不肯叫香兒難過,就吃了下去。香兒當然高興,知道向民不嫌棄自己。向民說:“過了河就是無錫,也許這裏還有劉宏琛的爪牙,還是離開得遠一點吧。”

兩人收拾東西離開了客棧。走在街上向民忽然又問:“你怎麼會在這裏?”香兒低著頭沒有說話。向民也沒有再問。走了一段,他又說:“沒有你我就沒命了,我本來是沒有幾個錢的。”說完看了看包袱。香兒知道他指的什麼,還是沒有說話。過了熱鬧地方路邊有座武館,看上去有些規模。向民停下,往裏看起來,過了半天說:“金子讓我花了,沒有幾個錢了!”香兒明白他的心,“武館到處都有,再走得遠一些吧,到那裏我把首飾賣掉。”向民像沒有聽見,仍站在那兒,眼睛已經凝固在門口上了,像尊雕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