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一時都剪了辮子,隻有很少人還留著,背後總讓人指指畫畫的。向民又回到自己家裏,洗浴後換了衣服,索性把頭也剃了個精光。他還是一個人住,已經不再害怕了,白天有家族兄弟找他來玩還算熱鬧,晚上就孤單難熬,時常地想香兒。在永安時,什麼時候想她就能見到,能一天天地忍過去,現在太平了反倒一刻也不能忍了。這天夜裏重新穿上衣服,出了門,到了西門香兒的家。這裏他還是第一次來,院牆有一人多高,大門緊閉著,他想敲門又怕香兒感到意外,總站著又怕被當做壞人抓起來,又開始躊躇。隔著門縫往裏看,什麼也看不到,推了兩下,發出點聲響,沒驚動別人自己倒有點慌了,轉身要離開。剛走不遠,聽到後麵的門開了,回過頭見一個女人站在門口,他又走了回去,心想這個人就是香兒的姨媽,香兒當初就是被她逼的,對她自然沒有好感。女人說:“你是向民少爺吧?香兒不在家裏住。”向民問:“她在哪兒?”女人說:“她在劉師爺府上,我明天會告訴她你來過了。”
向民再沒有理她,回到家。他想劉師爺家裏必定人多,不好隨便去。第二天中午一個中年女人來到他家,微笑著說自己是劉師爺府上的傭人,如果少爺想娶香兒姑娘就應該托一個媒人來,現在劉府已經是姑娘的娘家了。她走後向民一陣歡喜,可想不出托誰去做媒人。他是個靦腆人,這種托人的事最難張口,為難得兩天沒有出門。這天附近的一個秀才突然來到他家,問他想不想娶妻,向民不明白他的意思,傻愣著沒有回答。秀才說道:“你和香兒姑娘的事全城人都知道了,還不娶進門來,打消那些市井閑言?”向民隻好紅著臉說出了心裏話。秀才一擊掌,“你真糊塗!這種白撿的好事都會搶著去做,你還羞口?我來做媒人吧!”
向民當然高興,準備了禮物、庚帖,讓秀才帶上到劉府提親。婚事當然再沒有坎坷,半個月後香兒被向民風光地娶進了門。
劉原鬆被關了兩個月才放出來。如果當初有人擔保,幾天就能放,楊興和宋光憋著氣,不肯說一句軟話,讓他白受了兩個月的罪。劉原鬆回到家,聽說香兒嫁給了向民,躺在床上三天不吃不喝。楊興來看他,以為他病了。劉原鬆坐起來說:“沒病。”楊興還留著辮子,盤在頭頂上用帽子扣著。他說:“我說是來看看你,實際是要跟你告別來的。”劉原鬆急忙問:“大人要離開無錫嗎?”楊興說:“現在無錫已經是宋光的天下了,他就是王法,我與此人如同水火,早晚必被他害!我要走了,舉家北遷,要去京城投奔張同年,那裏還是滿清的天下!”劉原鬆聯想起幾個月來的辛酸,現在一個算是親近的人又要離開了,感到淒涼,傷心地哭起來。楊興說:“少爺也不用悲傷,若覺得沒有依靠,不如跟我一起進京?”劉原鬆哭著搖頭說:“不,京城我沒有一個親人,人地生疏,還不如回嘉興老家,從此再也不來無錫!”楊興說:“好,那就早做決斷。時間長了宋光不會放過你,你鬥不過他。”楊興走後,劉原鬆立即和阿四商議,阿四說:“少爺果然是想回嘉興老家嗎?”劉原鬆說:“我也沒有想好,隻不過不願意跟他進京,隨便搪塞的一句話。你想,他本身是去投靠人的,我再跟著,不是更寄人籬下了嗎!”阿四說:“是。聽說現在的攝政王就像袁世凱手裏的小孩子,隨意怎麼擺弄,投奔他不會有出路。”劉原鬆說:“現在無錫變了,說不清是共和還是自治,沒有法度,宋光成了無錫的皇帝,生、殺就是他一句話。這裏一天也不能呆了,你看去哪兒好?”阿四說:“依我看幹脆折變家產,帶上這些人上山為王,等有了勢力看準機會下山,把宋光和姓何的一起殺了報仇!聽人說:當今的局勢還要動蕩下去,以後說了算的要數有槍的人,要那樣有一天無錫還會是我們的!”
一個六十多歲的老太太推門進來,對著阿四連打帶罵:“你個奴才,教唆少爺上山當賊!老爺這麼多年養活著你,你竟然一點沒有良心!”兩人都吃了一驚,沒想到這時候她會過來。喊著媽媽扶她坐下,解釋說:“這隻是說說,放著這麼大的家業怎麼會去做賊呢?”老太太嗚嗚地哭起來:“以後怎麼有臉見到妹妹呀?她把你交給我,我沒有管好,竟然要去做人人指罵的賊了!”她是劉原鬆母親的堂姐,也是年輕守寡,給劉原鬆做奶媽,阿四是她的親兒子。劉原鬆親生母親了卻了塵緣,和她就像親生母子。如今劉原鬆和阿四都長大了,又都不太聽話,她就一個人在後院住,很少出來一次。今天來是要勸著劉原鬆吃飯的,正好聽到兒子的話。劉原鬆和阿四的關係在心底裏比劉原太更近,兩個人應該以表兄弟相稱,老人堅決不肯,要讓阿四時刻知道自己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