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永安把編好的一套話對向民說了。向民的心還懸著,終於忍不住了,要回上海救她。家族長說:“大家都有仇恨,那個洋行最壞,所有的仇恨都是向著他的!你殺過知府,上過刑場,大家自動聽你的。一起去報仇,救出你媳婦!”

向民出來看,外麵有幾百人吵嚷著報仇。他有些不安,這麼多人一點秩序也沒有,在他們眼裏找日本人報仇和鄉村械鬥沒有兩樣。他是見過日本軍隊的,隻那挺機槍響起來有多少人也得倒下。向民一時忘了香兒,想阻攔,可又阻攔不住,隻有運籌怎麼做了,為此認真地謀劃了一夜。他雖然沒有看過兵書,也知道知己知彼的道理,清楚這些人根本不能和日本人比,可又不能讓他們當了人家的靶子。第二天清晨,他說要請一個人報仇才有希望。家族長看他不像變心,叫阿永、阿唐跟著做伴一起去。

被砍死的警察叫藤田巽,這一事件被日本領事館定名為“藤田事件”。現在領事館裏正在召開會議,秘書小野把事件調查結果向與會的領事東鄉、大和洋行老板村則、警備隊隊長熊本等人做報告:“……騰田警官被殺,青野警官做了截肢,成了殘廢。另外有四名中國巡捕被殺,十一名受傷;警備隊方麵落水十五名,除山口中尉至今下落不明外其餘均已上岸。據調查,那些肇事凶手最大不過二十歲,職業是黃包車夫,但都很反常。他們穿著講究,拉黃包車不像生活所迫,到像是一種愛好,經常聚集在一些繁華街道上消磨時間,甚至出沒於遊樂場所,操蘇南口音,大概來自蘇州、無錫一帶。根據這些特征,上海各國租界、華界出動了所有能動用的力量,搜查了五天,可惜到現在還未抓獲。”說完坐下。

村則補充說:“你們不會想到,他們中有人的日語能和我們相比,很難知道他是什麼來頭。”熊本是名典型的日本軍人,“霍”地站起來,“不管什麼來頭,必須抓住他們!我眼看著他們逃到了浦東,而你們卻在上海尋找?……難道他們跑掉了還會回來自投羅網嗎?他們每個人都是亡命徒,現在要做的是向江蘇督軍府要人,向中國的上海當局要錢撫恤那些傷亡的人!”說完又軍人動作地坐下。東鄉說:“向江蘇督軍府要人理由不夠充分,應向中國上海當局提出撫恤要求,同時把緝拿罪犯的責任強加給他們。”村則一臉陰笑,“他們哪裏交得出人來呀!”東鄉說:“我當然知道他們交不出來,可是要想辦法讓他交出來!”

熊本轉過臉對村則換成平和的語氣:“村則先生,那些人雖然是孩子,可都是亡命之徒,短時間不會抓到他們。也許他們還會記著對我們的仇恨;事情是因為您女兒引起的,我想派一個小隊的憲兵,加強你那裏的警衛。”村則說:“沒有經過文明教化的孩子就能把我嚇倒嗎?我不用你的幫助!”熊本說:“你懷疑他們的來頭,卻又那麼自信!”東鄉說:“熊本中佐的建議是正確的,你必須接受。”村則搖搖頭,折中地說:“好吧,五名憲兵足夠了。都是小題大做!”

三人到了白頭山,在寨門前被看門的弟兄攔住。向民說:“我找李中義大哥。”那兒的弟兄叫他等著,一個跑到裏麵去報告。裏麵不斷地傳出一聲聲槍響。現在山上人多槍少,韓仰山早上想出了一個法子,誰槍法準誰就有用槍的資格,全山的弟兄都要比試。現在聽了弟兄的報告,他對向民當初甩了他的麵子還沒有忘記,李中義就在旁邊,叫不要告訴他,讓姓何的在外麵白等。

向民等到了天黑也沒見那弟兄回來,又要自己進去,看門的弟兄仍不讓,他想隻有回去了。下山往回走,山下路邊有座飯館,他們餓了多半天,想吃了飯再走。飯菜剛擺上,一個二十五六歲的女人走進來。她一雙大腳,瘦高,眉眼還算漂亮,含著股毒辣。把三人上下打量了個仔細,然後走到裏屋,問老板:“他們是誰?”老板說:“不太清楚,可他們的話裏總帶出咱們山上的事。”女人說:“過去問問。”老板走過去,不像剛才那樣和氣,眼角看著他們:“你們到底是哪條路上的?”向民說:“我是到白頭山上找人的。”老板接著問:“你找的是誰?”向民說:“李中義大哥。”

女人聽到了,走到向民跟前問:“你認識他嗎?”向民說:“認識,我姓何,是無錫城裏人。”女人嘴角露出了一絲笑,“我知道你,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叫他自己來辨認吧。”指著阿永和阿唐說:“這倆小子賊頭鼠腦的,一定不是好人家的孩子,把他倆扔到菜窖裏去!”向民站起來忙解釋說:“他們都是我的朋友。”女人笑了,“對你也不能太放心,看不出真假。不要管他們了,吃飯吧。”說完走了出去。

她是韓仰山的堂妹,叫韓鳳枝,也像韓仰山一樣從小不聽話,韓家落難時她已經嫁了人,所以活了下來,前年丈夫死了,婆家不喜歡她,她就經常在山上,沒事也練些槍棒,時間一長和李中義眉來眼去的。回到山上先去看韓仰山,見他一個人正在喝酒,就找了個杯子陪著喝起來,等差不多了才出來,來到李中義房間。李中義知道她到上海去了,問給他帶來了什麼。她說:“帶來的你見了一定高興。”說著從兜裏拿出幾隻小瓶,都寫著外國字,一一指點著說:“這是擦臉的;這是抹頭發的;這是香水,往衣服上、脖子上撣的。”

他拿起抹頭發的問:“是一抹就鋥亮的那個?”鳳枝說:“哦,就是那個。”打開往自己的頭上抹起來,有股刺鼻的味道。鳳枝把抹臉的打開,也往李中義臉上亂抹,然後拿起鏡子照他,大笑著說:“現在你可洋氣了,像洋鬼子,更像個上海灘的大亨!”李中義也覺得不錯,把鳳枝摟起來親近了半天。雲雨過後,鳳枝才把山下的事想起來,對李中義說了。李中義聽完罵道:“混蛋!整天就知道胡騷!有用的事不早些說,你讓他等到了半夜!”拿起衣服邊穿邊往外走,鳳枝也快把衣服穿上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