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兒聽說向民也跟著去報仇了,急得在個沒人的地方落了半天淚。埋怨他太傻,這種都要躲開的事,為什麼要跟著去做?一點腦子也沒有!幾天裏天天到碼頭去等,眼睛都要望穿了。這天中午船終於回來了,人們經不起這樣的勝利,得意地忘了形。香兒一個一個看著,人下完了也沒有見到向民。忽然看到阿永在裏麵,氣得真想打他兩個耳光。追過去問:“向民為什麼沒有回來?”阿永反倒氣哼哼地說:“早分手了,他半路就走了!”說完嘴裏還嘟囔了幾句。

香兒顧不得到客棧拿東西,在橋上搭上一輛到無錫的馬車。心再也按捺不住,恨不得一步到家,又怕一眼看不到他,他再有意外。

向民已經回到了家。一路上恨自己無知、被愚弄,不是有香兒掛念著就要一頭撞死。到了門口見門還鎖著,就坐到台階上。別人路過看看,他也不說什麼。香兒終於回到了家,一眼見到他就一步也走不動了,癱在那裏嗚咽了半天才哭出來。向民的眼裏也是紅的,眼淚一滴滴地掉下來。香兒越哭越痛,忘了是在街上,顧不上體麵了,引來了許多人。一年多她不知道哭過多少次,淚水都能把她泡起來。但都沒有聲音,都是壓抑的,淚流在外麵,心裏在滴血,都集中在這次爆發了出來。世界上沒有人比她再可憐,比她的命再苦,沒有人像她一樣的年紀就經曆了那麼多的磨難,沒有人像她隻有丈夫一個親人。別人失去了丈夫還會有娘家,還有公婆,還有兄弟姐妹、妯娌,她沒了向民就什麼都沒了!她怕,如果真的落到那一天她怎麼辦?她不敢想。假如上天真要他們走一個,她願意是自己。向民是個男人沒有她也能活下去,而向民走了,自己就被丟進了漆黑一片,永遠摸不到底的深淵,守著一片空曠房屋,慢慢變成一個孤獨的像個活鬼一樣的人。

男人躲在遠處,周圍圍了許多女人,見到這副慘狀也跟著哭起來。她們是何家的族人、近鄰,見證了何家的興盛突衰。香兒到何家時間不長,與人為善,沒有人不喜歡她、憐惜她,沒有不為她的命運歎息的。這樣的場麵讓她們想勸也勸不出聲來,始終在跟著哭。

兩人又經曆過一場災難,心靠得更近。向民在心裏發誓:“再不讓香兒受一點傷害,哪怕得罪所有的人!”然而他們又怎麼能安靜地生活下去?劉原鬆還在,還威脅著他們。香兒說:“隻要我和你都平安,我不怕苦,不怕窮,哪怕再過一年前那不是人過的日子,隻要身邊有你我就不怕,我隻要天天看著你好好的。”向民說:“我也是這麼想的。我們在無錫都沒有親人了,沒有值得留戀的,就遠遠地走吧。走到天邊,沒有人知道、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就在那裏開荒種田,生兒育女,把那兒當成家,永遠忘了無錫。”

又做了一次更大的決定,和上次相反,再不敢到繁華的地方去。何家有許多房產、地產,香兒家也有,卻不敢折賣,怕劉原鬆知道了猜透他們的心思。隻休息了五天,就又上路了。要去的地方自己也不知道,走一路,看一路。出家門不遠買了條烏篷船,劃到太湖上,在寬闊的湖麵上向西劃去,以為越往西世界越荒涼,人煙越少。到了西岸,轉入一條河流,逆流而上。河麵不久變得寬闊,兩麵都是水田。再往上劃,河麵又漸漸變窄,河水有股山上帶來的清涼。慢慢兩岸出現了山,逐漸變得山連著山連綿不斷,水清澈得能看到水底的石頭、深處遊動的魚兒。岸邊的山坡上一片蔥綠,開滿了各色野花,清香的空氣布滿在河麵上。

香兒的麵容已經舒展開,總看不夠眼前這世外般的景象。她忘掉了以往的不幸,像重又回到了曾經美好過的時候。她的臉上浮現出自然甜美的笑,心也像麵容一樣甜美地綻放著,含著淡淡香氣,絲絲甘甜,又像麵下的清澈河水,萬千景象在其中交融、倒影、蕩漾陶醉。她說:“向民,不走了,就在這裏安家吧?”向民說:“才走出不到三天的路程,這裏雖美還不是要去的地方。沿著這條河一直走,走到盡頭,上岸再走上三月兩月,那裏才真正是另一方水土。”香兒留戀地說:“這地方真好,沒有人驚擾,沒有那麼多繁雜,不如上去走走,趕路也不差這點時間啊?”

向民把船劃到岸邊,兩人下了船,搬塊石頭把纜繩壓住,開始了嬉鬧。這塊天地就像天上的聖景,從來沒有人來過一樣;又像上天有意賜給他們的,讓他們盡情地享受。這裏一時成了他們要尋找的家園,沒有了恐懼、驚擾,更不會有從天而降的災難,他們在這個世界裏相歡相愛,彼此隻有對方,像一對瀟灑如飛的神仙。

天漸漸黑了,兩人玩累了才回到岸邊,可船不見了。向民說:“壓得好好的,不會叫人偷了去吧?”香兒說:“多半天也沒見到一個人,也沒有見到人家,肯定是被衝到下遊去了,順著河去找一定能找到。”向民醒悟地說:“對,這裏根本沒有人,哪會有賊!趕緊追,到了有人家的地方就不好找了。”說完大步往回走。香兒雖然機敏,可在這不平的岸邊總是追不上自己的丈夫,不住地小跑。向民回過身把她背起來,香兒羞得還要自己走,向民不聽她的隻顧往前走。岸邊崎嶇,他的腳步並不比平常慢。香兒趴在他的背上愜意地感到安全、沉醉。

直走得滿天星鬥,還不見船的影子。向民又開始擔心,因為快到有人煙了的地方了。他聽人說過山裏人剽悍,船被撿了去如果不給,自己一點辦法也沒有。香兒忽然說:“前麵水裏一片黑影,大概就是咱家的船?”向民緊走幾步,也看到了,船被水草掛住了。走近後把香兒放下,挽起褲腳走到水裏,把船從水草裏往外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