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多年過去了,齋騰洪一明顯已經老了,幾年前傳來的噩耗,叫他一夜就蒼老了許多。那雙已經渾濁的眼睛,每天還在不斷地凝視著地圖上的那一地方。又不得不承認:已經是白白凝視,幾十年的努力失敗了,“魔鬼黎明”成為腦海中揮之不去的遺憾。然而,近年來那個國家自身的狀況,似乎正悄然地給他提供著一次更為理想的機會。國際上越來越明朗的趨勢,也正像在為那一機會完善著更佳條件。他從麻木中醒來,慢慢又恢複了信念,人也變得有活力了。

幾年前在郊外建了一所房子,很少人到裏麵去過。裏麵的格局呈中國特色,容納的幾乎都是來自中國的古代藏書,身臨其境後自然會聯想到無錫何家。相比,除了承載那些物的金屬架外,很少有與當年何家後院不同的地方。還有大體相同的最後一間,也是書房,不同的是這裏被前後隔開,後麵半間北牆壁下方設有一座壁龕,供奉著劉宏琛的畫像。齋騰每到這裏必先焚香長跪,然後躬身退出後再到書房看書。

今天來得很早,還在焚香長跪,外麵傳來皮鞋踩在青磚地板上輕弱有節奏的聲音,穿過重重書架到了門口停下。齋騰知道,他沒有重要的事不會在這時來打攪。秘書輕聲地說:“一郎來電:他即將完成在美國的學業,要求先見見他的母親。哪怕隻是見上一麵。”齋騰的眼睛從畫像上慢慢垂下去,“在帝國利益麵前,任何人類之美好都應放棄。他應該有他父親的剛毅。”秘書遵從地說:“是,我明白了。”躬身退了出去。

在美國的一所軍事學院中,即將畢業的高級陸戰指揮專業學生,成績最突出的是來自中國的劉原太。以前他在英國一所有名的軍校中學習情報專業。馬上就要畢業了,教授問他:“一畢業就要回到中國嗎?”他奇怪地反問:“我為什麼要回中國呢?”教授和周圍的人都愣了,“你是中國人,來自中國啊,難道不是回到中國嗎?”他醒悟過來,忙說:“對,是的,我來自中國,我當然要回到中國。”

要畢業了,晚上沒有功課。校工給他拿來一封信,打開,信是用中文寫的,看完後心裏一陣悲涼。萌生了八年的願望破滅了!把信撕得粉碎,心裏反複地自我安慰:“回中國,對,應該要回到中國去,隻有在那裏才能有所作為!”八年前,在將要出國前的一天,晴空萬裏。父親在上海租了一條快艇,父子倆航行到了無邊的海上,父親指著那無際的遠方說:“那裏是我們的故鄉,我們來自於那裏,為了登上這永不沉沒的陸地,留在了這裏!也許會永遠留在這裏!”快艇轉了個很大的圈然後折回飛速行駛。慢慢看到了遠方的一條虛線,那虛線越來越清晰、粗大,中間有寬寬的缺處,漸漸它成為陸地的輪廓越來越赫然地出現在眼前,那缺處湍急洶湧的江水滾滾不息地注入大海。父親這時是少有的亢奮,眼裏閃爍出的光是他長那麼大沒有見到過的,指著湍急的江水一字一句地說:“看!那就是中國的——長!江!口!”

快艇逆流而上,同江水對抗著直穿過去。眼前是一條寬闊的江麵,快艇在江麵上依舊逆流而上,不久一條巨大的支流出現在眼前。父親還是那樣亢奮,“那裏是亞洲最大的城市——上海!那是千萬人所向往的地方!”越過支流,快艇依舊沿著長江航道逆流而上,兩岸的城市不斷湧現,父親始終是那樣亢奮。傍晚停泊在號稱虎踞龍盤的江寧城下,父親那亢奮的臉才開始變化,臉上的紅色在慢慢退卻,眼睛凝視在高高的城牆上,胸膛卻更劇烈地開始起伏,壓抑著的聲音不住地顫抖:“會有那麼一天,一把鋒利的利劍悄然地穿過她的腹部,頂在她的心髒上!此時想到這一刻,它在夢裏,成為現實將需要我一生的努力!也許更長,還需要你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