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民同閏年告辭後去了南京,見到采燁,沒有遲疑地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為此他鼓了一路的勇氣。采燁開始還是帶著笑,以為他在說笑話。向民見她不認真,自己倒有些不安了,鄭重地又說了一遍。采燁尷尬地看著他,不相信他會有這樣的想法。

不久有軍官通知向民到大帥樓會議廳開會,向民說:“我不是蘇軍的人,這裏的會議我沒有資格出席。”軍官說:“是李帥聽說你來了,特意恩準你參加的。”向民沒有受寵若驚,他想不如在李暉麵前當麵把這件事說出來,看現在的形勢他會考慮,就跟著軍官到會議廳去開會。會上李暉講完話,他搶著站起來,說道:“李帥,我們的首要敵人是劉原太,而我軍唯一能戰勝他的前提是放棄同淮軍的前嫌,並與之聯合。現在需要我們先主動打破同淮軍對抗的局麵,比如聯姻;我知道淮軍的齊閏年對您的女兒很有感情,齊閏年自己也是各方麵都很出色的人物,如果聯姻成功了,劉原太就會被孤立,很容易被消滅掉。”李暉聽了低頭不語,其他人都在用不安的目光看著他,會議廳裏竟鴉雀無聲。

李暉突然說:“我到了要用女兒向我的敵人換切身安危的地步了!真的到了嗎?”聲音高得嚇人,“如果讓女兒換來督軍寶座的安穩,哪怕成了皇帝也是豬狗不如!”停頓了片刻,對著向民咆哮起來:“一個讓人隨便扔過來扯過去的小嘍囉,一時頭腦發脹,敢妄言我女兒的婚事?不自量力!混蛋!”向外麵高喊:“把他拖出去斃了!”兩名軍官進來把向民拖了出去。何萬春想說什麼,一看李暉的臉色,又把話咽了下去。李暉還是不出氣地罵了半天。何萬春心裏著急,這樣用不了多久向民的命就沒了,他聲明出去一下。到了樓下,叫一名軍官從後麵追去,吩咐“兩個小時內不許動手。”

他回到會議廳,等李暉氣消了些說:“李帥,何向民是太妄言了,可目前蘇軍正處於低穀,他不久前曾交還了軍隊,這些外界都知道,現在處決他將有損蘇軍的聲望?”李暉說:“我正是看在他歸還軍隊的分上,才特意賞賜他出席這樣的會議。可你們這些多年的部下,有誰在我麵前這樣放肆過?他觸怒虎威,是自找的!”何萬春再找不到其他的理由,別人更不敢說話了。

采燁覺得臉有些濕,手一摸是快要幹的淚。梅子這時才敢說話:“小姐,你剛才的樣子把我嚇死了,眼睛瞪著牆壁,癡癡地半天一動不動。”說著把暖毛巾遞給她,她擦了把臉,問道:“他呢,什麼時候走的?”梅子說:“大帥派人叫他去開會,他就跟著去了。”采燁說:“他也許還沒有走。你在外麵等著,讓他過來,叫他把剩下的話都說清楚。”梅子看著她,擔心地不願意離開。她說:“不要怕了,你去吧。”不久梅子就跑了回來,驚慌地說:“小姐,不好了,他被拉了出去,說是要槍斃的。”采燁嚇了一跳,慌忙同梅子下了樓。

大帥樓落成五年,現在她還是第一次踏入。李暉一眼就看到女兒臉上不常見的淚痕,其他將領相互交換著眼神。采燁問道:“爸爸,你要殺他嗎?”李暉盯著桌上的一隻茶具,臉又變得鐵青,鄙夷地說:“是他自己找死,他該死,一個嘍囉!”采燁的話帶著哭腔:“您的女兒愛過他,如果他真的該死,我也不願意是您殺了他。您放過他,我想聽他到底想說什麼。如果他真想侮辱您的女兒,我會讓他永遠離開這裏。你不該說他是個嘍囉,他是你女兒愛過的人,再卑微在你的眼裏也不應是低賤的!”李暉聽了更加惱恨,一時卻又無話對應。他天性就喜歡這個女兒,他也有很強的西方思想,所以很少幹預她自己的事;他也知道女兒心底裏,有他嬌慣出的、連他也無法左右的韌性。一貫殺人如麻的暴戾很快顯出了頹唐,“你太傻了,這樣的人一生都會走極端,他會毀了你,不會給你帶來幸福。”采燁說:“幸福由自己來體會,不管別人怎麼認識!我也不管您對他做什麼樣的評價,他都不應該死在您的手裏!”李暉說:“你不能責怪父親,是他自己不知道珍重。你說他不該死在我的手裏,好,我可以不殺他!”說完鼻孔裏哼了一聲,心裏念著女兒的名字說道:“父親一生向誰低過頭?現在所做的這一切都是因為你,而為了你的意誌,反要委屈了作為父親的尊嚴!這些你能領會嗎?!”

采燁拉住梅子的手,眼睛在父親臉上深深環顧了片刻,強忍著淚沒有流下來,走了出去。

督軍府後麵有座地牢,是李暉為審問不一般的人物設立的,通常一個犯人也沒有。向民被拉回來關到這裏,一名副官傳李暉的命令:“這裏所有的刑具都要叫他嚐一遍,隻要不讓他死了就行。”獄長原是警衛團的一名排長,一身凶相,手下七個人每天琢磨折磨人的方法。第一招是將向民吊起來,下麵用火爐烤。時間不長,向民體內的水分像被烤幹,在體外變成了蒸汽,肉幹得緊貼在骨頭上,頭昏昏沉沉像是在睡,更像是要死過去。獄長怕他死了,知道人有多大的承受能力,鬆下來扔到地板上,用冷水潑。向民被猛然驚醒,又被抬到桌子上,用燒紅的烙鐵烙……

采燁晚上沒有吃飯,還有些惦念他,讓梅子打聽他在哪兒。知道的人誰也不敢說,隻有何萬春故意塞給她一個紙條,采燁才知道了他被關押的地方。

地牢外有獄警,大鐵門鎖著。獄警見了采燁不肯開門,采燁的頭就要往門上撞,獄警不敢得罪她,央求著去報告獄長。獄長知道她傷到一塊皮肉自己的命就完了。他頭腦靈活,跑過來打開了鐵門。

一到裏麵,就聽到向民的一聲慘叫,見獄警正用烙鐵烙他的後背。她哪兒見過這樣殘忍的事,見牆上掛著步槍,摘下來對著他們連連射擊。幾個人立即趴在地上,直到子彈在牆壁上打光了才敢站起來。央求著說:“我們是執行上峰命令的,和這個人沒仇沒恨!”采燁要帶他走,獄長說:“小姐不能啊,如果他走了我就是被處決的罪過!隻要不讓他離開,讓我伺候他都行,保證再不動他一根汗毛。”采燁叫他們把向民抬到獄長的臥室裏,向民還處在昏迷中,采燁問他:“你能保證他沒事嗎?”獄長說:“沒事,時間不長他會醒過來的。我,我給他弄碗參湯,等他醒了就給他喝下去。”

過了半小時向民果然醒了,喝下了參湯。采燁叫他們都出去,然後眼裏流著淚對他說:“你對我說了還不夠,還要當著眾人對我爸爸說,你怎麼這麼傻?”向民嘴唇幹裂,一動迸出了血滴,采燁用手絹給他擦拭,對他說:“你想說的,等身體恢複了再說吧。”向民停頓了一下還是說了出來,斷斷續續地把同閏年的談話都說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