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在皇帝麵前,徽妍曾受寵若驚。得了他最後說的話,忽而平靜下來。皇帝對自己的關懷,是出於對父親的感念,那麼也就無可厚非了。
徽妍望著車外流動的光景,心中欷歔。
世事常常出人意料。父親教導過幾乎所有的皇子,但他也許不知道,最後竟是最頑劣的那個學生做了皇帝。
他成為皇帝的過程,似乎與徽妍的家族無關。
徽妍當年離開京城之後不久,太子因忤逆觸怒了先帝。王兆身為太子太傅,因為教導太子失職,被皇帝罷官奪爵,徽妍的兄長王璟也受了牽連,被免了官職。王兆本就身體抱恙,此事之後,一病不起,沒多久就去世了。一家人再也無心留在長安,帶著王兆的棺木,一道回了弘農。
戴鬆說得對,他們一家人算是因禍得福,避開了後來那場可怕的****。
但也就是****發生之後,徽妍才漸漸懂得了當年父親那番話的玄機。
皇帝並不喜歡太子,且忌憚董氏,王兆從擔任太子太傅那日開始,便已經無可避免地被歸入了董黨。徽妍了解父親,知道這並不是他的本意。王兆出身平凡,生平最大的願望,便是成為三公重臣,光耀家族,蔭蔽子孫。太子是嗣君,所以當初在他看來,擔任太傅並無不可。等到董氏和李氏爭端日顯,王兆回過味的時候,已經太晚。他知道先帝對太子不滿已久,這些不滿,首先會落在自己這個太傅身上,而徽妍若是在那時成為太子妃……至此,徽妍至少已經明白,父親所謂的凶險,指的是什麼。
“你做女史,是太傅親自向先帝求的。”最後,還是閼氏告訴了她實情,“先帝雖不滿太子,亦早有廢太子之意,卻因礙著董氏,不會對太子下手,而旁側之人則必受遷怒。太傅若想抽身避禍,隻能向先帝表明無意參與董氏之事。彼時你已選入宮中,退無可退,最好的出路,便是讓你做我的女史。徽妍,你細細來想,單於有求於漢庭,便不會虧待你我,你可保性命無虞;而當時女史無人肯做,太傅薦了你來,是功勞一件。同是對太子下手,少師張珣拘死於獄中,而太傅不過革爵去職,為何?先帝還是念了情。”
這些事,長久以來,一直壓在徽妍的心頭。她很想去問父親,事實是否果真如閼氏所言?但她知道,自己已經錯過了機會。當年在長安,父親送她登車的時候,曾對她叮囑了好些話,好像要把能說的都說完似的。可徽妍那時滿心怨懟,全然不想聽。她還記得當車馬走起來的時候,她回望,父親的身影一直留在那裏,像石雕一般……
徽妍閉了閉眼,深深吸了一口氣,再緩緩吐出。
隱隱發疼的胸口,似乎好受了些。
“……徽妍……”她還記得,自己哭著去求父親把自己留在長安的時候,他曾苦笑,“若讓為父再選,為父必然不去想什麼拜相封侯,就算帶著爾等一輩子在鄉間守著祖產碌碌無為,也強似長安這汙濁是非之地。”
侍臣們從朔方出發,沿著當年去匈奴的路往回走,一路所見風物,有的無改,有的大變,教人觸目感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