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河之水年複一年地從山西和陝西兩省的山穀中流出來,然後流過幾百英裏,最終彙入大海。它幾次改道,跨越了六至七個地理緯度,從揚子江口開始,一直延伸到渤海口。但是不管黃河水流到哪裏,哪裏都會深受其害,甚至將它流經過的地方變成一片不毛之地。宋代注釋家的唯物主義思想,就像一股強大的水流,注入了中國人的思想的小溪。黃河的水已經泛濫了七個世紀,在它的周圍留下一片片寸草不生、毫無神靈可言的土地。
這一時期,這個民族基本上沒有什麼能夠支撐他們精神生活的思想。這時的道教已經退化成一種對付妖魔的法術體係,雖然它曾經從佛教的理念中借鑒了大量的東西,來彌補自己的先天不足。而儒教在這個時候幾乎沒有,或者說完全沒有滿足人們先天的需要,而佛教本身就是提供這種滿足的。每一種信仰的指導形式,都會受到其他指導形式的影響而發生極大的改變。對於那些樂善好施的人來說,他們願意讚助任何一種提供行善途徑的組織機構,並且認為自己的做法沒什麼不好的。任何一種神,隻要在在某個特定方麵能夠發揮如人所願的影響,那麼這種神就一定會得到人們的青睞,就像一個恰好需要一把新傘的人,會走進任何一家賣傘的店一樣。對於自己所崇拜的神,中國人從來都不會刨根問底地了解這個神的一些情況,如同一個要買傘的英國人不會問這把傘的來源,以及人們是什麼時候開始使用傘的一樣。
我們經常能夠聽到一些很有學問人,以討論中國的佛教徒和道教徒的人數為話題進行的演講。在我們看來,這個問題與調查英國,抽十便士一包的香煙的人數是多少,或者有多少人吃菜豆是一樣的。如果有人想抽十便士一包的香煙,而且又有能力買到,那麼這個人便可以抽;誰喜歡吃菜豆,而且又買得起,那就可以吃。對於中國最有名的兩種“教義”來說,其情況也是這樣的。任何一個中國人,如果他想要舉行一場佛教儀式,而且還請得起和尚,那麼他就可以花錢請一個來,他自己也因此變成了“一個佛教信徒”;如果他需要一個道士,那麼他也可以同樣請來,這樣一來,他又變成了“一個道教信徒”。
對於中國人來說,無論請和尚還是道士,都是無所謂的。而且他還可以同時將他們請來,這樣,他既是“一個佛教信徒”,又是“一個道教信徒”。因此,一個人可以成為儒教兼佛教兼道教的信徒,而且沒有人會覺得有什麼不和諧。佛教吞並了道教,而道教有吞並了儒教,最終,儒教又吞並了佛教和道教,因此“三教合一”。
對於中國人與他們的“三教”之間的關係,我們可以用一個盎格魯-撒克遜人語言的組成的關係進行說明。撒克遜語、諾曼底語和丹麥語都屬於我們的語言。但是,即便我們能夠判定自己民族的起源,然而我們對詞彙的選擇,仍然不會因為自己血管裏流著撒克遜人的血液的多少,或多少諾曼底人的血液,而發生絲毫的改變。我們對詞彙的選擇,最終是取決於我們的思維習慣,取決於我們在不同的場合使用不同的詞語。學者在說話時可以使用許多拉丁詞語,其中還可以混雜一些諾曼底詞語,但是農夫則主要使用表意平直的撒克遜詞語。但無論是學者還是農夫,撒克遜語是我們語言中最底層的基礎,其他語言不過是補充。
在中國,儒教就是他們信仰的基礎,因此所有的中國人都是儒教徒,這一點與所有的英國人都是撒克遜人一樣。而在這個信仰的基礎上加入多少佛教或道教的觀點、詞彙和實踐,則是酌情而定的事情了。但是對於中國人來說,同一個儀式中融合了“三種教儀”,其中的不和諧與矛盾,其實並不比我們將不同民族的詞彙編織在一個句子裏所遇到的多多少。
若想使一個中國人了解,兩種信仰形式之間是互相排斥的,是一件相當困難的事情。因為他們根本不明白什麼叫邏輯上的互相矛盾,而且他們並不關心這個問題。他似乎有一種能夠調和兩個互不相容、命題各異的本能,但實際上,這種本能卻是不顧兩者之間的關係而生拉硬扯地將他們聯係在一起。他們所接受的智力訓練,可以說是為融合這兩種不相容的信仰提供了條件,就像液體可以通過內滲和外滲達到融合一樣。他們已經把“學術上的兼容並蓄”帶到了邏輯上的自殺地步,但是他們不會明白這一點的,即便有人告訴他們。
將不同的信仰機械地結合在一起,便會出現兩種非常顯著的結果:第一個結果就是違背了中國人有條有理的本能。事實上,中國人是因這種本能而聞名的,而他們的這種本能充分地展示在對官員級別的劃分上,他們將官員的級別劃分為九品,從一品到九品,各有其自己的標誌,而且不同的級別有其不同的權限。也許有人曾經在中國的眾神中尋找一種類似這種等級森嚴的劃分方式。但是最終,他們卻沒有找到一點線索。
如果我們問一個中國人:“玉帝”與如來佛相比誰的地位更高。其實這個問題是沒有答案的,我們的做法也是徒勞的。哪怕在“萬神殿”裏,神靈的排列次序也隻是暫時的,而且是偶然的。在中國人所崇拜的神靈的世界裏,不存在固定不變的等級製度。而如果這種極端混亂的製度出現在我們人世間的話,那麼我們的社會就相當於處在了一個長期的無政府狀態。在“三教堂”裏,這種無等級劃分就表現得很明顯。在那裏,並列供奉著孔子、如來佛和老子的塑像。而對於塑像的擺放位置,我們一般認為應該把最受人尊敬的放在中間,而這個人就應該是孔子,如果不是他——因為他從未自稱為某種神——那就應該是老子。有理由相信,關於這個擺放排序的問題,過去的中國人一定發生過激烈的爭論,但是在我們所聽到的爭論中,幾乎都是對如來佛有利的,盡管這位釋迦牟尼是一個外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