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六節(1 / 2)

第六天戲台上上演的是折子戲,簡直是生旦淨末醜大薈萃,真是讓平日足不出戶的大黃莊人大開了眼界。隻見台上小生老旦,武生老生如走馬燈般在台上紛遝而來。

一個醜角將氣氛掀到高潮時,藝名為“小槐香”的弦兒輕盈盈地從幕後走到台上,連日裏的演出大黃莊人幾乎熟悉了每一張麵孔,惟獨弦兒是陌生的,所有的目光便都盯緊了她。

弦兒輕走台步,柔靜地將長長的水袖一鬆一收唱道:“陳杏元上叢台珠淚落下/止不住淚滾點點如淋/梅兄長跟前來妹妹有話/勸梅兄莫啼哭妹與你淚擦/咱兩人講幾句知心的話/聽我把那胡廊事細說根芽/朝出個盧杞賊聖上愛他/每日裏使毒計他苦害咱兩家/頭一年你的父在午門斬殺/二一年我的父又丟官還家……”弦兒又清又亮的聲音響遍全場,直唱得淒淒楚楚如雨打梨花,一曲悲劇《二度梅》使台下許多老婦和小媳婦們不停地用手巾抹淚。

這個時候,黃家祠堂裏卻在上演著另一幕活劇。

一個大黃莊的後生仔這些日裏迷戀上了一盞紅,她走到哪兒他幾乎都要跟到哪兒,遠遠地看著她的一顰一笑他痛苦難耐的心裏才覺得舒坦。唱完第一折的一盞紅下台後,那後生便離開了看台,遠遠地尾隨在她的身後。他看見連裝都沒有卸的一盞紅出了後台一直走進了祠堂院子。

院子裏靜靜的,隻有幾棵粗大的枯黃了的楓樹在微風中發出細微的聲響。那後生以為一盞紅要回房休息,但一盞紅卻徑直走進了祠堂的正廳,然後隨手關上了房門。那後生覺得納悶,不知道她到祠堂裏麵幹什麼。祠堂是黃氏家族供奉祖宗的聖地,平時連本族人都不允許隨便進入,更別說像一盞紅這樣的外族女人了。那後生躡手躡腳地蹭到祠堂門邊,慢慢蹲下身子從門縫往裏窺視。祠堂裏光線有些幽暗,他一時什麼也看不清,但他聽到了男女嬉戲壓抑著的笑聲,他的心便一下悠了起來,將臉更緊地貼在門框邊的縫隙上。

好一會兒他才看清巨大的祭桌下麵滾著兩個人,大廳裏排列著的平時供人下跪用的草墊子全墊在了他們身下。倆人滾成一團,一盞紅的戲衣將那男人幾乎遮沒了,那男人一邊將臉往她臉上蹭一邊急火火地扯自己身上的衣服,嘴裏不停地喃喃著:“哦,我的小仙女……我的小親親……我的小奶奶……你讓我快活快活吧……”

那後生一驚,覺得男人的聲音好熟悉。他懵懵懂懂地,又聽到一盞紅嬌聲嗲氣的呢喃聲傳出來,讓他胸悶氣憋如墜火海。

“我的小親親……我活不了了……”那男人氣喘如牛地開始笨手笨腳地解一盞紅的戲衣。

那後生雙眸一亮,這次他聽清了,那男人竟是黃族長的兒子!他呆怔了好一會兒然後悄無聲息地溜了出去。

黃族長和另兩位老者在後生帶領下出現在祠堂大院,後生向他們打著手勢示意不要出聲,他們滿臉狐疑地走到祠堂門前,驀然聽到裏麵傳出一個女人哼哼唧唧的呻吟和一個男人如風箱般的喘息聲。三位老者倏地僵住了,臉上的神情木木訥訥的。那後生卻猛地用肩撞開了祠堂的門,他們來不及回避,便有兩條白條魚一樣交纏在一起的裸體撞入他們的眼裏,祭桌上的祖宗牌位被他們撞得東倒西歪,有的已滾落到地上……

懲罰這對狗男女的儀式震撼了大黃莊。這是大黃莊人記憶裏從未出現過的恥辱,他們供奉祖宗的神聖殿堂竟然被肮髒地褻瀆了!

“我的先人啊!”黃族長“撲通”一聲跪倒在祭桌前,他淚流滿麵,並且不停地左右開弓狠狠地抽打著自己的臉。

“嘩啦”一陣響,黃族長的身後跪倒了一片。大黃莊十六歲以上的男人全被聚集在此,黑壓壓的人從祠堂裏一直跪到了大院外。

黃族長終於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有人將一束燃著的檀香遞到他手裏,他叩拜三遭後畢恭畢敬地插到祭桌前的香爐裏,然後轉過身子,注視著麵前黑壓壓的人群。他筆挺著僵硬的身子,目光如寒芒,神情冷峻。所有的人(也包括那些灰頭灰臉站在院外的戲班人員)都覺得渾身血液凝滯,這壓抑、緊張、令人窒息的氣氛壓得人幾乎喘不過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