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好。”菲利普微微垂下視線,顯得有些踟躕,或者說,有些不像他自己。
我們兩個舊識,隔著一座座堅硬大理石墓碑,尷尬相對,空氣陷入可怕的安靜中時,有咯吱咯吱踩雪的腳步聲傳來,一個金頭發的年輕男人走到菲利普的身旁,表情敬畏且馴服的喊了聲哥哥。
“這是我弟弟,勞爾。”菲利普漫不經心的向我介紹。
“您好。”
“勞爾,她是,是我的朋友,梅格。”
勞爾似乎吃了一驚,忍不住偷瞄我。似乎完全想不到像菲利普這種自負驕傲的男人,也會承認一個女孩是他的朋友。
勞爾跟菲利普看起來簡直是兩個極端,菲利普的額頭略突出,眼神總帶著些冷酷傲慢;勞爾則顯得更柔弱些,他看起來相當年輕,就像個陽光係的大男孩,臉頰上帶著不合時宜的淺粉,眼珠是與菲利普如出一轍的海藍色,裏麵卻藏著些不符合他年紀和身份的柔情。
明顯是親兄弟的兩人,有著相仿的身材和臉龐,居然有猶如雄獅與奶貓般的反差。
我和勞爾互相行了禮。
“勞爾剛剛從海上回來,之前他乘坐‘伯達號’環遊世界,最近被任命為‘鯊魚號’官方探險隊成員,半年後會跑到北極去探望白熊。”
看得出,菲利普對自己這個小弟愛護有加。沿襲自祖上熱愛海洋的特質,又被家族事務纏身,菲利普對於弟弟勞爾環遊世界探訪北極的經曆,頗為得意喜歡。
“真是了不起的壯舉。”為了應和,我趕緊扔了手裏化了大半的雪球,小聲拍了下手掌。
“這些日子,我會帶他去歌劇院欣賞幾幕絕妙演出,梅格,最近可有經典劇目上演?”菲利普彈去衣袖上的浮雪。
“明天上演《浮士德》。”
“由誰出演瑪格麗特?克麗絲汀還是卡洛塔?聽說不久前克麗絲汀出演瑪格麗特大獲成功,真不巧,我錯過了那場歡迎會”
“是卡洛塔,她的資曆更老些。”我忍不住酸了句。
劇院的新經理人明知道克麗絲汀的演唱更富有感情,依然固守己見,認為卡洛塔更能保障演出順利進行。他們覺得一個克麗絲汀作為不知師承何處,一唱成名的女演員,怎麼也沒法跟著名的女高音相提並論。
而那個與周圍那些大理石雕像並沒有多大區別的帥小夥勞爾,似乎顯得有些古怪,他幾次麵對著我想張開口,又在偷瞟菲利普之後,咽了下去。
也許對於莫名闖進生活中某些人某些事,人們總是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敏感性,正如勞爾出現在我麵前的那一瞬間起,我就對他帶著不太正常的敵意排斥,這種敵意持續了好長好長的時間……
周六這天的清晨,冰霜駕臨巴黎,一大早我就從清淺的睡眠中醒來,爬到屋頂天台,在狹窄屋頂邊緣站著,眼睜睜看著窗外高大的法國梧桐樹掉光最後一層葉子,就像死去的蝴蝶屍體,鋪滿了劇院門口的台階。
街道上薄霧彌漫,咖啡店夥計睡眼惺忪的將店門打開,將露天桌椅上的水汽擦拭掉,準備迎接第一撥用早點的客人。
我總是爬到屋頂上,像個觀眾似的圍觀劇院周邊所發生的事情,自己卻是個演員。
一直到整個劇院都逐漸蘇醒,來到早餐桌前時,我才頂著一頭被寒霜弄得濕漉漉的頭發,回到人們身旁。
許多姑娘竊竊私語。
對於芭蕾舞團中的某些流言揣測,我並非全無感覺,自從醫生為我開出長期休養假條後,就有某些不知從何而來的風言風語。
她們覺得我是腦子出了問題,撞了邪,或者別的什麼緣故,才會從一個天天微笑示人的開朗姑娘,變成現在這般麻木孤冷,有時候還會做出些奇奇怪怪,不為人理解的舉動。
這流言八成是我自身造就,一個本就無法融入團體的姑娘,在心灰意冷、百無聊賴之際,扯下來一直辛苦保持的偽裝,自然會被人所曲解,又怎能指望他人有心情和耐心,足夠了解一個人呢?
克麗絲汀連忙跑上前來,牽著我,回到桌子前。
“又去天台散心了麼?”她試圖嗬氣溫暖我的手。
“嗯,今天空氣有點濕。”我也試圖露出個笑臉來,不過果然是在冷風裏待久了,強扯著臉笑了笑後,克麗絲汀的表情反而更僵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