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祥昏迷了四日,南心便守了四日,有時她靜靜地看著他,有時她安靜地伏在案上謄寫經文,有時她與承瑜綠意給孩子繡繡小衣裳,更多的時候,她是端著書念給他聽。起先是陳太醫讓南心與胤祥多說說話,喚醒一些意識,然她搜腸刮肚半天硬是沒冒出幾句話,便也隻好揀書來念。
這些靜靜悄悄、字字句句的時刻累積起來,便是南心的等待,她在等待上天賜予她一份奇跡,她願意放下這些年的執念,她也願意去學著原諒所有人!
三日後的一天清晨,天才微微放亮,南心正昏昏沉沉睡著,屋外卻是嘈雜不已。不一會兒便有綠意近身來喚她,直道胤祥醒了!南心甫一聽消息已然醒了個七八分,心內亦是漾著一片抑壓不住的歡喜!
那廂胤祥屋中陳太醫正小心地替胤祥診治,高熱退去,瞳色苔色皆已轉常,脈相雖不如往日躍動有勁卻也是不疾不徐有幾分規律,暗自鬆了一口氣,又翻瞧傷口無新血流出,他這方敢向康熙回稟胤祥無礙!
康熙擔憂了這些時日如今總算是得了個準信兒,喜上眉梢,連聲笑道:“沒事就好!上蒼庇護,天佑我兒啊!”說著便向胤祥關切著問:“可有哪裏不舒服?”
胤祥雖是過了生死關,可幾日的昏迷幾乎耗盡了他所有氣力,身子也是虛弱至了極致,然一聽康熙的幾句話,他的心更是比下肢襲來的痛還要痛上幾分,頓時他的眼眶中蒙上了一層霧氣。借著腦中僅存的幾絲清明,他極力地開口,聲兒卻如雲霧般虛無縹緲,“兒臣......不......不......孝......”
康熙慈愛道:“我兒平安歸來啊,便是盡了最大的孝道!”
胤祥無力再說話,微微眨了一眨眼,大滴清淚直眼角滾出,帶出了兩道長長的淚痕。
康熙見他落淚心中難受不已,又叮囑了幾句便回了無暑清涼殿。眾兄弟恭送完康熙這方上前關切問候,胤祥一一眨眼以示謝意,眼神飄忽間卻見不遠處的南心扶著門框垂淚,一觸到他眼神,她忙又起帕抹了去!
眾人見狀連笑著為這小兩口騰出地方,直道來日方便時再過來瞧胤祥。一行人魚貫而出,屋子裏隻留下了胤祥與南心,周遭又安靜了下來!
胤祥遠遠地凝望著南心,雙唇卻是緊緊地抿著使力向上揚起,好久好久方噙了一抹淡淡的笑。鬆雲峽那一夜,他被壓在重石之下動彈不得,被傾盆大雨直澆著臉呼救不得,有那麼一刻他真的以為自己會喪命在荒野山穀之中,真的以為他這輩子都沒有機會再看她一眼!
可此時,他還活著,他還有命再看她一眼,真好!
南心看他的笑頗為酸楚,吸著鼻子上前,佯作埋怨道:“笑不出來便不要笑,好難看!”一麵說著這話,一麵又去撿盆盂中的濕巾,待擰幹後方避著他臉上的傷口,輕柔地拭著他的淚痕,拭罷後又替他淨手,抬手之間,極是小心!他的手上也有不少傷口,大多在指尖處,甚至還有幾個指甲蓋高高地翻著,似乎是刨了硬物所致!
南心垂著眼一點一點擦拭,心尖卻隱隱作痛,為他的一身傷心痛,也為自己的滿腹心思痛。她與他的絲絲牽絆真是應了四嫂那一句“你與十三弟情緣不淺,愛恨自然比旁人要來得濃烈些”,她大抵也明白了所謂的因愛生恨因恨延愛。
南心沉寂良久,方平平靜靜道:“這幾年我一直很恨你,恨你娶了琓瑗,恨你認不出我,恨你利用我,恨你強迫我!你曾說這幾年你心中有痛,我何嚐不是?有時我在想,什麼時候你能真真切切體會一把呢?”
記憶的閘口打開,過往一切像洪水般奔騰而來,掃過之處無不是狼藉一片,她索性不攔著,將那些藏了許久的話一吐而盡:“那一年我在永和宮前親眼目睹你與她種種恩愛,沒過幾天你迎她為側福晉的消息便傳遍了整個京城,無論我走在哪兒,到處都可以聽見你們的好消息,道你們如何情深,道你們如何幸福。我不想待在京城,隻好求八爺帶我回泰山,也隻有泰山之上才有我和你的回憶,可等我回了泰山依然找不到你!我記得那時大雪紛飛,鳥獸絕跡,天地之間仿佛就獨我一人,我站在山巔之上,那是我們曾站過的地方。我等著你來找我,日升星沉,一日又一日。我失望過也絕望過,我也想過隻要我再向前邁幾步,便可以再不受塵世情緣所擾,終生清淨,可是我沒有,我不甘心,我更舍不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