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6·5萬章問曰:“宋,小國也;今將行王政,齊、楚惡而伐之,則如之何?”
孟子曰:“湯居亳①,與葛為鄰,葛伯放而不祀。湯使人問之曰:‘何為不祀?’曰:‘無以供犧牲也。’湯使遺之牛羊。葛伯食之,又不以祀。‘湯又使人問之曰:‘何為不祀?’曰:‘無以供粢盛也。’湯使亳眾往為之耕,老弱饋食②。葛伯率其民,要其有酒食黍稻者奪之,不授者殺之。有童子以黍肉餉,殺而奪之。《書》曰:‘葛伯仇餉。’此之謂也。為其殺是童子而征之,四海之內皆曰:‘非富天下也,為匹夫匹婦複仇也。’‘湯始征,自葛載③,’十一征而無敵於天下。東麵而征,西夷怨;南麵而征,北狄怨,曰:‘奚為後我?’民之望之,若大旱之望雨也。歸市者弗止,芸者不變,誅其君,吊其民,如時雨降。民大悅。《書》曰:‘徯我後,後來其無罰!’‘有攸不惟臣④,東征,綏厥⑤士女,篚厥玄黃⑥,紹我周王見休⑦,惟臣附於大邑周。’其君子實玄黃於篚以迎其君子,其小人簞食壺漿以迎其小人;救民於水火之中,取其殘而已矣。《太誓》曰:‘我武惟揚,“侵於之疆⑧,則取於殘,殺伐用張,於湯有光。’不行王政雲爾;苟行王政,四海之內皆舉首而望之,欲以為君;齊楚雖大,何畏焉?”
[注釋]
①亳(bó):地名,商朝的都城。
②饋(kuì)食:送飯。
③載:始、開始。
④有攸不惟臣:攸,國名。惟,為。意思是攸國不肯臣服。
⑤綏(suí)厥:綏,安撫、安定。厥,那、那個、那些。
⑥篚(fěi)厥玄黃:篚,筐、籃子。玄,黑色。意思是把黑色、黃色的絲綢放講他們的籃子裏。
⑦休:美。
⑧侵於之疆:於,古國名。意思是侵入於國的疆土。
[譯文]
萬章詢問說:“宋是個小國家,現在準備實行仁政,齊楚兩國因此憎恨它,而出兵攻打,該怎麼辦呢?”
孟子說:“成湯住在亳地,與葛國為鄰國,葛伯放縱,不舉行祭祀。成湯派人問他說:‘為什麼不祭祀?’葛伯說:‘沒有用作祭祀的牲畜。’成湯派人送牛羊給他。葛伯吃了這些牛羊,又不用來祭祀。成湯又派人問他說:‘為什麼不祭祀?’葛伯說:‘沒有用作祭祀的穀物。’成湯派亳地的民眾前去替葛國耕種,年老體弱的負責送飯。葛伯卻率領他的民眾,攔截那些有酒菜好飯的人,強行搶奪,不肯給的就殺他。有個小孩去送飯和肉,葛伯竟然殺了他,搶了他的飯菜。《尚書》上說:‘葛伯仇視送飯人。’就是說的這件事情。成湯因為葛伯殺了這個小孩而征討他,天下的人都說:‘湯不是貪圖天下的財富,是為老百姓報仇。’‘湯最早的征討,從葛國開始。’出征十一次,天下沒有人反抗他。向東出兵征討,西方的人不高興;向南出兵征討。北方的人不高興。說:‘為什麼後攻打我們?’民眾盼望成湯征討,就像大幹旱時盼望雨水一樣。作戰時,做買賣的沒有停止經營,耕田的沒有回避,殺掉那裏暴君,慰問那裏的民眾,如及時雨從天而降。民眾非常高興。《尚書》上說:‘等待我們的君王,君王來了不再受苦難。’又說:‘攸國不肯臣服,周王向東征討,安撫那裏的男女老少,他們也把黑色和黃色的綢帛裝滿筐子,請求和周王相見,得到榮譽,願做大周國的臣民。’攸國的君子以滿筐的黑色和黃色的綢帛來迎接周國的君子,小民以竹筐盛飯、壺裝酒來迎接周國的小民。周王把民眾從水深火熱中拯救出來,隻是殺掉那殘暴的君主而已。《太誓》上說:“我們的威武要發揚,攻到於國疆土上,殺掉殘暴的君王,該殺的都殺光,功績比成湯還輝煌。’不實行仁政便罷了,如果實行仁政,全天下的人都抬頭盼望,要擁護他為君主。齊國楚國雖然強大,又有什麼可怕呢?”
6·6孟子謂戴不勝曰:“子欲子之王之善與?我明告子。有楚大夫於此,欲其子之齊語也,則使齊人傅諸?使楚人傅諸?”
曰:“使齊人傅之。”
曰:“一齊人傅之,眾楚人咻①之,雖日撻而求其齊也,不可得矣;引而置之莊嶽②之間數年,雖日撻而求其楚,亦不可得矣。子謂薛居州,善士也,使之居於王所。在於王所者,長幼卑尊皆薛居州也,王誰與為不善?在王所者,長幼卑尊皆非薛居州也,王誰與為善?一薛居州,獨如宋王何?”
[注釋]
①咻(xiū):喧嘩、吵鬧。
②莊嶽:莊,齊國都城臨淄的街道名。嶽,裏名。
[譯文]
孟子對戴不勝說:“你想你的君王向善嗎?我明白地告訴你。譬如這裏有個楚國大夫,希望他的兒子會說齊國話,是找齊國人輔導他呢?還是找楚國人輔導他呢?”
戴不勝說:“找齊國人輔導他。”
孟子說:“一個齊國人輔導他,眾多的楚國人高聲喧嘩,即使每天鞭打他,逼他說齊國話,也是做不到的;假如領他到齊國臨淄的鬧市莊嶽之間住上幾年,即使每天鞭打他,逼他說楚國話,也是做不到的。你說薛居州是個好人,要讓他住在王宮中。在王宮中的人,如果年齡大的小的、地位低的高的都是薛居州那樣的人,君王和誰做不好事呢?王宮中的人,如果年齡大的小的、地位低的高的都不是薛居州那樣的人,君王和誰做好事呢?一個薛居州,又能把君王怎麼樣?”
6·7公孫醜問曰:“不見諸侯何義?”
孟子曰:“古者不為臣不見。段幹木逾垣①而辟之,泄柳閉門而不納,是皆已甚;迫,斯可以見矣。陽貨欲見孔子而惡無禮,大夫有賜於士,不得受於其家,則往拜其門。陽貨瞰②孔子之亡也,而饋孔子蒸豚;孔子亦瞰其亡也,而往拜之。當是時,陽貨先,豈得不見?曾子曰:‘脅肩諂笑,病於夏畦③。’子路曰:‘未同而言,觀其色赧赧然④,非由之所知也,’由是觀之,則君子之所養,可知已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