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4年11月,容閎回國,誌在“予既受此文明之教育,則當使後予之人,亦享此同等之利益”。原來他日後名垂青史的“幼童留美計劃”,一出校門就揣在懷裏。但此後十年,這事兒他提都沒提過。
因為他首先要謀生。先給洋人當秘書,再赴香港做譯員,三在海關充職員,加起來不到一年,三個職業,全都辭了。容閎自責:“長此見異思遷,事業或如幻影。”於是改做茶葉生意,就是茶葉販子,將甲地的低價茶,到乙地高價販賣,不料又遭遇土匪,“神經受到震動”,得了重病,治了兩個月才見好。不禁幡然悔悟:“我誌在維新中國,自宜大處落墨。要是讓土匪給宰了,豈不輕如鴻毛。整天為賺幾個茶葉錢奔走於途,我的大事業豈非如水中撈月。”
忽有一日,友人傳話,說駐軍安慶的湘軍領袖曾國藩要召見他。容閎問:曾國藩找我做什麼?友人說,當今之世,舉凡全國人才之精華,如法律、算學、天文、機器等專家,全都彙聚曾國藩總督幕府,如今已有百人之多。
容閎問:要我去做什麼?友人說,總督想建造一家洋機器廠,知道你曾留學美國,想派你去美國考察洋人工廠,采購洋人機器,以為我用。容閎明白:他的幼童留美計劃,此次拜謁曾國藩,還是不能提,他要在官場立足,必須“首先能恰合總督之意見”。容閎於是欣然接受曾國藩的派遣,再次赴美,辦完采購機器之事回國,官授五品,已是1865年春,距他留學回國,過了11年。
容閎沒想到,做了五品官,還是不能直接對朝廷說話,在大清政府,隻有官居四品以上,才有奏事權。容閎就想方設法,與江蘇巡撫丁日昌交上朋友,請他把一道奏請幼童留美的條陳,呈上朝廷。丁日昌說,朝中沒人幫你,上折子也淹了。於是先把折子轉呈有“開明派首領”之稱的大學士文祥。沒想到,文祥恰逢“丁憂”,就是父母死了,當官的兒子要卸職回鄉服喪。那就等他複職後再說吧。盼星星,盼月亮,3個月後,又來了消息:文祥也死了。容閎“心灰意冷,希望滅絕”。
這樣一晃又是6年。真是否極泰來,1870年春,一天晚上,容閎已睡了,丁日昌卻徑入其室,喚醒容閎:“幼童留美的事情,曾公已奏上朝廷。”容閎大喜過望,“喜而不寐,整夜睜著眼,好像夜鷹”。
3年前,丁日昌便將容閎的幼童留美建議向曾國藩做過彙報,曾國藩說“再等等”。他等什麼呢?原來,中美兩國雖有外交,官派留學,卻無條約依據。不料,一個美國人把這個條約給弄出來了。美國駐華公使蒲安臣,任期屆滿後,清廷請他出任中國出使歐美各國使臣。蒲安臣於是代表清朝政府與美國簽訂了《蒲安臣條約》。條約第七款:“兩國人民均可入對方官學,並受優惠待遇;雙方得在對方設立學堂。”這一規定為中國派遣留學生赴美學習提供了法律根據。中美雙方批準條約換文的時間是1869年11月23日。曾國藩在3個月後便將派遣學生留美之事奏上朝廷,“可謂速矣”。慈禧皇太後批複:“依議欽此!”
1872年夏,容閎組織第一批留美幼童30人渡洋赴美,中國留學史大幕開啟,曾國藩卻不幸於一年前的1871年冬去世。容閎坦言:曾公未見其手植桃李開花結果,未見其手創事業欣欣向榮,實為大憾,“然創業之人,既播種子於世,則其人雖逝,而種子已滋生繁殖,綿綿不絕”。容閎此言,實以曾國藩為“中國留學生之父”,時人允為公論。如今榮膺此銜者卻隻有容閎一人,所謂曆史蓋棺之論,真不知從何說起。
在這些中國最早的一批留學生中,很多人都進入哈佛大學、耶魯大學、哥倫比亞大學、麻省理工學院等美國著名學府。他們的成就見證了容閎的曆史眼光,也成為了他對祖國母親最好的報答。
1912年容閎逝世於美國,終年84歲,彌留之際,他牽掛的依然是祖國的繁榮富強,還勸身邊兩個孩子回到中國去。美國《紐約時報》等報刊評價說“他從頭到腳,身上每一根神經纖維都是愛國的……”
1876年耶魯授予容閎法學博士學位。他的畫像懸掛在耶魯校園與同樣畢業於該校的布什、克林頓等政界名人肖像並排一起受學生瞻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