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認識楊先生嗎?容易極了,楊先生在同學中有“菩薩”之稱,其理由不外下列兩者:第一,從他的性情來講,楊先生之為人是和藹可親,很少有板著麵孔對你的時候;第二,從他的體態來講,楊先生生得很魁偉,但絕不缺慈祥之氣,真像一尊老佛。你記住這兩點去到法學院的教授中找一找,結果包你不會錯。如果你是讀法學院的,那更妙,在注冊的時候,你須要請院長簽字,院長不是別人,就是楊先生。你可趁此機會看一看楊先生,看我的話錯不錯。
楊先生教的課是貨幣學與工商組織兩門,其要者為貨幣學,他教貨幣學,不先告訴你貨幣的種類有硬幣、紙幣、支票,……然後再告訴你貨幣製度可分為金本位、銀本位、複本位、跛金本位……。他卻一開頭即告訴你可以當作“錢”用的有些什麼,然後再告訴你可以拿“錢”把它買來的又有些什麼。這麼一來,所謂“Equation of Exchange”兩方麵的因子都分析過了,這可算得是靜態的解剖學。然後把這些因子彙攏來,Suminarise,不就是“Equation of Exchange”嗎?根據於此,再作進一步的分析,則為動態的了。這是貨幣學之根本理論,你得要弄清楚,才有辦法。楊先生為了這小小的方程式,要使你弄明白了,差不多要花去一學期四分之三的時間。讀楊先生的貨幣學,他所開的入門參考書最好都得看一遍,因為他講授這門功課,不分章,不分節,好像都是各獨立的Lecture,其實都是相關聯的,他所講的次序,幾乎與他所開的參考書的次序差不多。如果你閱讀參考書與所講並進(最好是前者先於後者)那才有辦法;如果你一味地隻靠聽講,準是讀完一年貨幣學,說不懂罷又知道一點,說懂罷老像有點昏頭昏腦地打不過轉來,那才苦呢!
從主張上講來,楊先生可稱得一個正統派的學者,頗有英國學者之風,他最不喜歡標奇炫異,亂作主張。由他的平日言談中你可常常聽到,由他的著述中,你可時時看到像這樣的話:“有許多事情,看來是非常繁瑣;尤其是在高位握大權的人看來,以為我們隻要拿定大政方針,其餘細微末節都不必過問。自然,大政方針是不可錯誤的,但忽視細微末節,又如何能行得通呢?讀這本書,我希望我們能夠得到一個教訓,就是一個問題,如果沒有深切的考慮,是不容易得到良好的解決方法的。”(引自楊先生在徐譯《戰時經濟學》一書中之序文)“……現在赫赫有名的I.Fisher和J.M.Keynes則想利用數量說以達到改造社會經濟的目的,於是乎想出種種貨幣政策。在目前看來,這班人可謂資本主義經濟的新派,到處得著政府的青睞。即在後時的中國也逐漸時髦起來了。不過從事實上說來,在今日之中國,百無組織,要想步新派之後塵,恐怕不是容易的事。本書著者到處推崇舊派的I.L.Laugulin,B.M.Anderson,在學理上說,雖有不甚圓滿的地方,而在事實上說,很可以針砭‘食而不化’的中國人”(L.Garis,Principles of Money and Ordit之批評,見武大社會科學季刊五卷一號)。“……學說(指倫敦大學經濟學派)雖然比較的守舊,但在今日,群以經濟政策為國際戰爭報複的手段,得此抱殘守缺的論戰,確是針砭時局的重要貢獻,尤其是中國現在有一部分人士駭然於劍橋學派的新議論,而想效顰,不可不讀這一類舊派學說的書。”(Ludwig Von Mises,Theory of Money and Credit之批評,見上同刊五卷三號)其他我也不能備舉了,從此我們可以看到楊先生主張之一斑。
除開為學謹嚴,論事穩健外,楊先生之言談中常帶有悲觀的論調,這也許是“人到中年感慨多”所致的罷。大一點講,整個世界的前途,在楊先生看來,資本主義的世界已到了山窮水盡的時候,今後應當怎樣呢?楊先生的答案是:“毛辦法。”再談到我們自己中國罷,楊先生看到民智淺陋,社會經濟組織尚滯在十九世紀前半期的狀態中,政治未能上軌道,吏治離澄清之日尚遠,對其前途之論調又不免帶點悲觀。就談法幣政策罷,楊先生也認為這是經濟複興的最好法門,不過總覺得“在今日之中國,百無組織”,此雖為最好法門,但終非妥善的方法。假使你有空閑,你可到他的家裏去拜訪,跟他談一二小時,談談中國,他告訴你的,叫你喪氣的事情多,聽到喜歡的事情少。青年人喜作遐想,好蠻幹,常和楊先生談談,也許會沉著一點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