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如果據此推斷卡夫卡過著僧侶般的禁欲生活,無疑是錯誤的。1903年7月,卡夫卡有了第一次性經曆--在他所屬的那個階級中,年輕男子在這個年齡有性經曆是相當普遍的--對方是一個出身低下的捷克女孩。卡夫卡一家居住的房子對麵是個服裝店,一個女售貨員經常會站在服裝店門口。這天,卡夫卡正在房間裏來回踱步,背誦"令人厭惡的羅馬法"中那些"毫無意義的論點",為初次參加秋季的國家法律考試做準備。卡夫卡一次次地走到窗口,向那個姑娘張望。令人難以置信的是,這個靦腆的年輕人竟然同姑娘打起了手勢。他比劃著對她說,他要在晚上八點去找她。當晚,他走下樓,發現她和另一個男人在一起,不過既然卡夫卡當時"對全世界的人都感到害怕",再多一個人也就無關緊要了。那個男人挽起姑娘的手臂,但是那姑娘向卡夫卡打手勢,讓他跟在後麵。那個人帶著姑娘去了安全島,在那裏喝啤酒,卡夫卡就坐在他們的鄰桌。然後他們起身回到姑娘的住所--肉市的某個地方,然後那個男人離開了,姑娘跑進房子裏。過了一會兒,她又折回來找卡夫卡,他們倆去了一家偏僻的旅館。"在走進旅館之前,一切都是那麼迷人,令人激動、恐怖,進入旅館後也是一樣。當清晨到來時(天氣很熱但十分美好),我們一起回家,經過卡爾大橋時我竟然感到幸福,但是這種幸福隻在於我那曾經滿懷欲念的身體終於獲得了某種安寧,幸福尤其在於,這件事從頭到尾既不恐怖,也不下流,這讓我鬆了一口氣。他後來又同這個姑娘睡了兩晚,但是不久之後他就同父母一起去度暑假了,在那裏他同另一個姑娘"玩過一陣兒後",原來那位姑娘在他的眼裏變成了"一個不共戴天的敵人,但也是一位好心腸的善良姑娘……,她總用她那完全不理解的眼光望著我。"
引發這種"敵意"的另一個原因是,這個年輕的中產階級事後開始感到後悔,覺得不該讓一個女售貨員玷汙自己的純潔。另外,他也覺得她有點討厭,因為在旅館裏,她
表現得非常無辜,她做了一個小小的令人反感的手勢(這不值一提),說了一兩句猥褻的話(這不值一提),但是我立刻知道,這個印象是我決不會忘掉的,同時我知道,或者我以為自己知道,這種討厭和難為情從外麵看上去並不重要,但在內裏卻不可避免同所有東西聯係在一起,正是這種討厭和下流(其微小的跡象隻是她的小手勢,她那猥褻的話)以其瘋狂的力量把我拉進了這家旅館,如果不是這樣,我會用餘下的全部力量避免這件事的發生。
上述描寫中隱含的性政治學內容值得我們詳細分析。這是在大約二十年後,卡夫卡在給戀人米倫娜耶岑斯卡的一封信中提到的。他向米倫娜講述這些往事,是為了解釋自己在性生活上有所節製的原因。一些傳記作者暗示卡夫卡患有陽痿,不過卡夫卡似乎更像是由於某種對身體的克製或者說是對性反應的克製而造成的性遲鈍,未必就是他的性能力有問題。卡夫卡最後的戀人,多拉迪阿曼特也經常被人問及卡夫卡這方麵的情況,在最近發現的一本日記中,有一段是多拉寫的,內容是卡夫卡說起他同匿名者"B"之間的關係,"沒有釋放的流露,必然在被拒絕後精疲力竭"。這句隱晦的話可能暗示卡夫卡患有陽痿,但也可能指其他事情,包括得不到報償的友誼。因此多拉評述說,卡夫卡"給人的感覺像是某種動物,或者說是小孩"。卡夫卡是個禁欲者的說法是從何而來的?馬克斯布洛德曾把卡夫卡描述為身體羸弱,帶有一種孩子氣,這可能使人"對他的性能力產生懷疑"。雖然卡夫卡對待性的態度一直都很焦慮,但是沒有證據顯示他患有陽痿。與此相反,我們卻有大量他與妓女及其他女人發生性關係的證據。
同女售貨員發生關係以後,馬拉斯特拉納旅館的這段經曆時常困擾在卡夫卡的心頭,揮之不去。"我的身體,有時會一連幾年安寧平靜,然而突然間它會無法抑製地對一件細小的、特別具體的下流事充滿欲望,渴望某種有點惡心、尷尬、齷齪的東西,一絲輕微的汙穢的氣味,硫磺和地獄"。卡夫卡並不滿足於把這種短暫的時刻同他對社會的格格不入感聯係起來,而是更進一步,得出了令人驚訝的結論:"在這種欲望中包含著某些東西,這是一個猶太人被毫無意義地帶進,並且毫無意義地漫遊在一個汙穢的、毫無意義的世界中。"他開始懷念那些"不會受到這種折磨的時刻,即使那意味著對自己身邊的夥伴表現出顯而易見的冷漠",即使"在那種時刻,我總是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