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1年的前兩個月,波希米亞那些不安分的小工廠主又開始製造事端,雖然這無關乎生死,卡夫卡卻不得不到弗裏德蘭(那裏有一座屹立在白雪中,爬滿常春藤的城堡,或許它就是卡夫卡那部偉大小說中的城堡的原形)和萊興貝格出差,他在日記裏記錄了這次旅行。他在1月底離開布拉格,2月12日返回家中。在弗裏德蘭,他參觀了皇宮,從那裏給布洛德寄了明信片。在萊興貝格,他下榻在艾馳旅館,他在附近發現了一家名叫泰利西阿的素食餐館,此外,在處理工人賠償辦公室的事務的間隙,他還看了三次戲。
這個時期,他讀了一些書,尤其是他的文學偶像亨利希馮克萊斯特("我就像一隻老豬的膀胱一樣被他充滿了")的著作,在閱讀的同時他也盡量寫作。眼下,新的一年似乎比過去的一年多了幾分仁慈,然而家庭仍然是他痛苦的源泉。他記得有一次,他正在寫作時,一個舅舅拿起了一頁作品,匆匆瞟了一眼,對房間裏的其他親戚們說了句:"稀鬆平常的玩意"。這件事給卡夫卡的影響很深,它仿佛"一記重重的巴掌,把我從人群中打了出來……我看到了這個世界的冷酷。"他躲進了自己的房間,因為那裏不會發生這樣的事,但是他無法躲避這種生活給他造成的疲憊和壓力。他認為自己"勞累過度。不是由於辦公室的工作,而是由於其他事情。"每天從上午八點到下午兩點,他不得不用六個小時的時間從事"痛苦的"工作,因為他"完全沉醉在自己的事情裏"。他承認,辦公室"有權對我提出明確而正當的要求。但對我來說,這完全是一種可怕的雙重生活,除了精神錯亂之外,很可能別無出路。"不過,產生這種挫折感的關鍵原因是卡夫卡逐漸認識到他擁有某種獨特的東西,盡管他是以與眾不同的、謎一般的方式來表達這點的。他在日記中寫道:"我的靈感的特殊本質……是我可以隨心所欲,不必把精力放在一件具體的工作上。我隻要隨手寫下一個句子,比如"他透過窗戶向外看去",這個句子本身已經完美無缺了"。
1911年3月26日,卡夫卡第一次參加了魯道夫施泰納醫生在布拉格舉行的通神學演講。卡夫卡在貝塔芳塔夫人的沙龍裏就接觸到了通神學,但這次他得以見到施泰納本人。"他可能不是當代最偉大的通神學專家,"卡夫卡想,"但至少他使通神學成了一門科學"。
在兩天後的下午三點鍾,卡夫卡到容克曼大街的維多利亞旅館拜訪了這位"專家"。卡夫卡不知道該把帽子放在什麼地方,後來就把它放在了一個專門用來放皮靴的架子上。施泰納用這樣的話來歡迎他:"您就是卡夫卡博士?您對通神學感興趣已經很久了?"卡夫卡解釋了自己的兩難處境:"我覺得我所做的大多都是追求通神學,但與此同時,我卻對它滿懷恐懼。我的意思是說,我害怕它會引起新的混亂,那將會對我有害,因為我目前的不幸正是由混亂引起的"。施泰納耐心地聽卡夫卡解釋這團混亂,發現這個年輕人關注的所有事情都集中在文學範圍以內。"確切的說,在一些時刻(並不經常)我能夠體驗到同您描述的超視?非常相近的狀態,在那種情況下,我耽溺於每一個念頭,同時腦子裏充滿了各種各樣的念頭,那時我不但感覺我處於我本人思想的邊界,而且處於整個人類思想的邊界。"由於卡夫卡認為他缺少"那種狂熱的鎮靜,而這可能是超視者必須具有的特征",因此他覺得自己處於超視狀態時不能寫出最好的作品。施泰納認真地聽著,審慎地點頭表示同意,因為患了感冒,他不時地用手帕去擦拭鼻孔。年輕的卡夫卡解釋說,他認識到自己不能以文學為生,尤其是考慮到"我的作品進展緩慢而且具有與眾不同的特征"。由於健康和性格的原因,卡夫卡認識到並不適合把文學作為自己的全職工作:"因此我成了一家社會保險公司的職員。"然而這並沒有使他從進退兩難的局麵中解脫出來,工作與寫作之間的對立使他心神憔悴:整晚沉醉於寫作會使他第二天無心工作,而整天努力工作又會使晚上的寫作無法開展。"從表麵上說,我在辦公室裏圓滿地履行了自己的職責(保險公司的記錄顯示卡夫卡經常因勤奮、辦事有方而獲得嘉獎),但是從內心的義務來說,我知道自己做得不夠,每一次未能圓滿履行的義務到後來都變成了一種無法逃避的不幸。"卡夫卡擔心在更大程度上應用通神學隻會帶來新的焦慮和壓力,不過他希望從施泰納醫生那裏了解這種分析是否正確。但是最後,卡夫卡失望地離開了。我們無法知道施泰納醫生如何看待這位神色凝重、衣著整潔、眼睛閃閃發亮、到他這裏來尋找指導的年輕人。但毫無疑問,卡夫卡是他這次布拉格之行中遇到的幾個不同尋常的人物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