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夫卡認識到,這並不一個孤立的現象。"它同這一代經曆了過渡時期的大多數猶太人的情形頗有相似之處,他們都從相對而言比較虔誠的鄉下遷居到了城市。"然而,卡夫卡的父親總是"對我從事的任何活動抱有一種反感",當卡夫卡開始認真研究猶太教教義時,他也同樣反對,於是這又成為兩人爭吵的導火索。赫爾曼認為弗朗茲研究的猶太經文不堪一讀,它們讓他"覺得惡心"。卡夫卡認為這相當於他的父親不自覺地承認了他的猶太教以及他灌輸給兒子的猶太教是有缺陷的。赫爾曼"不願意人家提醒他記住這一點,您對任何提醒都報以公然的憎恨"。總之,由於父親的詛咒,卡夫卡感到他對"新猶太教"的研究困難重重,他苦澀地說:"在猶太教的發展中,同其他人的基本關係起著決定性的作用,就我的情形而言,更是起著致命的作用。"同以往一樣,父子之間敵對的、不健康的關係(至少在卡夫卡看來)似乎沒有任何希望,從一開始就注定了"毀滅性"的結局。
1911年10月,意第緒劇團來到布拉格,這衝淡了卡夫卡生活中的煩惱。這個時期,他常常睡不著("我……感覺自己被睡眠拋棄了")。失眠後來一直困擾著他,從一些醫學觀點來看,失眠加上偏頭痛實際上是卡夫卡患上肺結核的早期症狀。然而,造成卡夫卡失眠的原因一般都是寫作焦慮,以及邊工作、邊寫作所帶來的壓力。卡夫卡在日記中寫到,他失眠的原因是由於清楚地意識到了寫作的風險,如果寫作順利,他就能睡個好覺:"我相信失眠的原因隻有一個,那就是寫作。不管我寫得多麼少,多麼差,我仍然會為那些輕微的打擊、情緒的波動變得敏感起來,尤其是在夜晚和清晨,偉大時刻即將到來的可能性把我活生生地撕開,這使我能夠在內心的騷動下做任何事情,我將沒有時間尋找或休息"。除了失眠,他還常做惡夢,他夢見一個失明兒童的"可怕的幽靈",眼睛被一副眼鏡遮住了,眼鏡的支架直接插進孩子的臉頰裏。這個夢讓卡夫卡驚恐不安,第二天,他向老板歐根普福爾講述了這個夢。卡夫卡感到,那些"偉大的時刻"對自己構成了挑戰,令自己不安,而惡夢則是解決和宣泄的途徑:"白天,看得見的世界為我提供幫助,夜裏,它卻毫不費力地把我切成碎片"。第二天夜裏,他仍然麵臨困境:"晚上和清晨是我創造力最為旺盛的時刻,甚至超出了我能容納的極限。我感到我的心在震顫,我能得到我想要的任何東西"。然而在現實中,他是一個公司職員,每天必須到辦公室上班。
一天,卡夫卡向他的秘書口述一份報告,思索結尾時應該用哪個短語,他在日記中寫道:"最後我說了出來(那個微妙的短語),但是我滿懷恐懼,害怕我內心的一切都做好了準備,要開始進行詩意的工作,對我來說,這種工作才是一種神聖的啟悟,從事這種工作我才能感到自己是個有生命的人,但我在這兒,在辦公室裏,為了一份粗劣的辦公室文件,我必須從我的身上割掉一塊肉。"
辦公室的工作越來越變得不能忍受,即使上司告訴他月底就可以辭職,他仍然相信自己也不會堅持到那個時候。他麻木地工作著:"在辦公室裏,大多數時候我做著應該做的事,隻要老板滿意,我就十分鎮定,不為我的處境擔憂"。夜裏,魔鬼--"我心中強烈的悸動"--重新來到他那寂寞的房間裏折磨他,他在自己的家裏得不到理解,深夜,他獨自一人待在房間裏,注視尼克拉大街和捷克橋上的路燈在牆壁和天花板上投射的光亮與暗影。對卡夫卡來說,住在布拉格有時意味著他就像一隻被捕獲的昆蟲,被家庭之網牢牢捆縛起來。這個時期他又開始寫作了(閱讀狄更斯的作品總是能給卡夫卡帶去特別的快樂),但是家庭瑣事的幹擾--比如,他的妹妹用牙齒咬著一張名片玩耍--不斷使他那敏感的神經受苦。
仿佛工作和寫作之間的鬥爭還不夠激烈似的,一種新的、折磨人的痛苦又產生了。他的妹夫,艾莉的丈夫卡爾赫爾曼是一個自負而老練的生意人,他計劃成立一家石棉生產公司,卡夫卡也作了這家公司的股東。赫爾曼卡夫卡急切盼望女婿事業成功,同時也希望弗朗茲能幹點正事,免得總是晚上躲在房間裏胡寫亂畫。盡管卡夫卡幾乎在一開始就不同意成立這家"布拉格赫爾曼石棉聯合公司",但令人驚訝的是,他卻逐漸變得熱心起來,原因很可能是他希望向父親證明他值得父親的尊重。他對卡爾赫爾曼的弟弟說,他曾建議父親向這家公司投資,並且說服了舅舅阿爾弗萊德略維投資,甚至自己還投入了部分資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