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卡夫卡 布拉格(41)(1 / 1)

卡夫卡聽從了自然療法醫師的建議,晚上悄悄從床上爬起來,身體幾乎完全赤裸著,在小屋前的草地上進行空氣浴。遊客們還可以參加集體活動(在一張自然療養院的照片上,我們可以看到一群赤身裸體的人聚集在一起進行嚴格的軍事訓練),比如唱讚美詩、參加軍樂隊、在一個大圓圈裏玩球,割曬牧草。卡夫卡有點害羞,不肯加入裸體者的活動,他堅持穿著他的遊泳褲,因此大家給他起了一個綽號:"穿遊泳褲的男人"。他在日記中寫道:"當我看到這些一絲不掛的人慢慢穿過樹叢時……我不時感到有點惡心……赤裸的老年男人在草堆裏跳來跳去,這也讓我看不慣"。另一張照片上有一個長著濃密的八字胡、將軍肚,除了手裏拿著一把劍、頭上戴著一頂高聳的頭盔之外一絲不掛的高級軍官,還有一個戴著尖頂頭盔,隻在要害處放了一張報紙的下級軍官,照片中的下級軍官正向高級軍官敬禮。

不管自然療法的效果如何,在新鮮空氣中沐浴三個星期,對焦慮疲勞的卡夫卡來說畢竟是件好事,這裏沒有辦公室,沒有家人的批評,也用不著為石棉廠操心。他在小木屋裏如饑似渴地閱讀--《聖經》、席勒、柏拉圖、福樓拜(《情感教育》他最喜歡的書之一)--並像往常一樣注意身邊的年輕姑娘。一次舞會上,他認識了一個名叫奧古斯特的姑娘,她穿著一件袖子和肩膀上有刺繡的白色罩衫。姑娘神情憂鬱,"由於她有過不幸的經曆",不久之後她就要進修道院做修女了。卡夫卡還認識一位女教師,格洛芙夫人,她長著一張"貓頭鷹般的、生氣勃勃的臉……她的身體非常慵懶"。但是在此期間,卡夫卡沒有同任何一個姑娘發生戀愛,盡管他的確同瑪格麗特基希納有過書信來往。"你覺得一個人真能通過寫信讓一個姑娘愛上他嗎?"他這樣問布洛德,考慮到卡夫卡以後的幾次戀愛都是靠信件搭橋的,這句隨口說出的話可以看作是一句痛苦的反諷。

盡管卡夫卡試著認真地接受療養,為了長胖,他"像塞香腸一樣拚命往嘴裏塞東西",但是他仍然麵臨著困難。其中之一就是他很難同其他人交流。"我是為了和人交往才到這裏來的,"他告訴布洛德。"我在布拉格可怎麼生活啊!我渴望同人交流,然而一旦實現,這種渴望又會變成焦慮,隻有休假時才能找到發泄途徑。"另一個問題是寫作。卡夫卡每天都去療養院的書房,在那裏獨自坐上一個小時,一個字也寫不出來,《失蹤者》進展緩慢。他承受著作家常有的自我懷疑的折磨--"今天,我開始認識到我寫得很差……但是沒有關係,我不能不寫;因此這反而成為一種可以接受徹底檢驗的無害的快樂。"然而,他擔心作為一個作家,他的生活和經曆使他處在一種營養不良的狀態,在很大程度上表現為過度節製:"我從來不是那種為了做成某件事情而不惜任何代價的人……我的作品都是在不冷不熱的狀態下寫成的。我沒有體驗過那些真正的作家們體驗過的永恒的地獄"。卡夫卡去世後,一些評論家也指出了同樣的問題。最著名的是精力充沛的美國評論家埃德蒙威爾遜,他在1950年寫道:"卡夫卡的聲譽'名過其實'"。(威爾遜覺得卡夫卡對那些矯揉造作的知識分子頗有吸引力,因為他表達了"他們那無助而自卑的情感"。)他認為卡夫卡是一個優秀的短篇小說作者,但卡夫卡兩部最著名的長篇小說卻"有點粗製濫造",仿佛沒有寫完或剛剛寫完(這是威爾遜的觀點中最精彩的部分,值得我們認真考慮)。他還強調了卡夫卡對福樓拜的熱愛,指出大多數評論家草率地把卡夫卡卡看作一個不幸的形而上學者,沒有對卡夫卡作品中的那種福樓拜式的諷刺給予應有的重視。威爾遜沒有在意20世紀中期評論家對卡夫卡進行的宗教和形而上學層麵上的分析,他用譏誚的語氣總結說:"他留給我們的是一個被踐踏的、缺乏自信的靈魂那沒有完全表達出來的喘息。我不懂人們怎麼會把他看成是一位偉大的藝術家或精神指導。"

在卡夫卡的評論家中,似乎很少有人注意到威爾遜,然而對於那些希望客觀評價卡夫卡,全麵衡量卡夫卡的價值的人來說,這個挑戰仍然存在著(我們還應該考慮普利莫裏維提出的另一種頗有影響的觀點,他希望人們對卡夫卡的研究更加實事求是)。人們感到,一些批評家並不重視卡夫卡的真正意圖。榮格琉斯保格斯對此的批評尤為尖銳。他說:"人們可以把卡夫卡的作品定義為一則寓言或者一係列寓言,這些寓言的主題是個人與上帝以及上帝創造的不可理喻的宇宙之間的道德關係。如果不考慮這種根據當代人的思維進行的闡釋,我們會發現與其把卡夫卡的作品歸入'現代文學',不如說它們同《聖經約伯記》有著更密切的聯係。他的作品是以宗教,尤其是猶太教意識為基礎的,在其他任何維度上對卡夫卡的作品進行分析都沒有意義"。隨著卡夫卡對猶太教研究的深入,他越來越感覺到,一部藝術作品需要建立在更為堅固的基礎上。有人還指出,卡夫卡在遺囑中要求布洛德毀掉自己的全部作品,原因在於他知道布洛德不會照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