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卡夫卡 菲利斯(14)(1 / 1)

他們之間也有輕鬆的插曲。他送給她一個鑲著他的照片的紀念品盒。他在信中給她講述了一段趣事。他在辦公室裏以"大笑"而著稱。一次,卡夫卡由於不久前獲得了提升,受命向保險公司的董事長奧托普裏布拉姆致謝,在這個正式的場合,老板那副自負的樣子卻讓卡夫卡哈哈大笑起來。另一次,他詢問她在辦公室裏的日常事務,得知她需要寫信推銷留聲機。像今天那些抨擊計算機的古板的作家一樣,卡夫卡開玩笑說,一個有生命的打字員不會像一台機器那樣讓人害怕:"一台機器以它那無聲的、嚴肅的需求製約著我,就像在一個人身上施加一種非人類的更強大、更殘酷的壓力一樣"。他還說自己"害怕電話",然而他又給菲利斯寫了一封詳細的信,建議她通過安裝來促銷留聲機,在1913年,這是一種尖端的辦公室信息處理技術,適用於旅館、郵局和其他公共場所。他還建議把電話機和留聲機合並成一體機。因此卡夫卡可能是現代旅館中的"商務中心"或"傳真部"的最早的提倡者。菲利斯的工作壓力比卡夫卡大,有時她會不吃午飯,一直工作到晚上七點四十五。卡夫卡可以在辦公室裏用整個工作日寫一份八頁紙的正式報告,然後把它撕碎,第二天重寫:"除了上班我幾乎什麼都不幹……由於我對石棉廠的事情不聞不問,我幾乎不敢看我父親一眼,更不要說同他講話了"。

不過,在這些輕鬆的話題下潛藏的痛苦是我們不能忽視的。卡夫卡的妹妹艾莉、他最好的朋友馬克斯布洛德在這個時期先後訂婚了,這使他處在一種不可名狀的痛苦中,"似乎災難徑直地降臨到我的身上"。他想像著到猶太教堂參加婚禮的情景,"穿著我那件舊燕尾服,裂了口的黑色漆皮鞋,戴一頂對我來說顯得太小的帽子",擔任迎賓員。一本正經的猶太教儀式讓他覺得討厭,他想到大多數被同化的猶太人隻在婚禮和喪禮時才去猶太教堂,"這兩個時刻恐怖地彼此緊挨著,實際上人們能夠看到枯萎了的信仰那種飽含責備的目光。"同以往一樣,卡夫卡對家人們就婚禮開的玩笑感到陌生,盡管他也被感動了,因為他的父親在描述艾莉穿著婚紗的樣子時突然用捷克語說,她像"一個公主"。

對卡夫卡來說,什麼都不能彌補由於無法寫作而造成的痛苦。菲利斯告訴他,她希望在他寫作時坐在他的身旁,但他卻無情然而誠實地說,這是不可能的:

因為寫作意味著無限地表露自己;在人與人的交往中,極度的自我表露和獻身精神會使人感覺失去了自己,因此,隻要人們的頭腦還算清醒,便總會在它們麵前退縮……當更深的井已經幹枯時,從生命的表層湧流而出的作品沒有任何價值,一旦一種更真誠的感情加入,這個表層就會搖動崩潰。這就是為什麼一個人在寫作時越孤獨越好,為什麼寫作時越安靜越好,為什麼寫作時夜越深越好……我經常想,我最理想的生活方式是帶著紙筆和一盞燈,坐在一個寬敞的、大門緊鎖的地下室最裏麵的一個房間裏,飯由人送來,總是放在離我的房間很遠、地下室最外麵的那道門外。

在這種環境下,卡夫卡會毫不費力地寫作--"因為極度地專心不需要費力"--盡管如此,他認識到這種絕對孤獨的寫作環境也存在局限。因為在第一次失敗後,他將會陷入"瘋狂的痙攣"當中。這裏,菲利斯又一次被緊鎖在地下室的門外,她的戀人並沒有敞開心扉,讓她走進他內心最深處的世界。

不過,這位隱士也一次次地走出地下室。他參加了偉大的猶太思想家馬丁布貝爾(1878~1965)在1913年1月18日作的一場名為"猶太神話"的演講,參加這次演講不是因為他崇拜這位"沉悶的"演講者,而是因為在這場演講後出場的是女演員格特魯德艾佐爾特:"我完全被她的個性和嗓音迷住了"。他去劇院看俄國芭蕾。舞蹈演員尼金斯基和克亞斯特的演出棒極了,"兩個完美的人兒;他們同他們的藝術緊密相連"。他重讀了一遍福樓拜的《情感教育》,仍然感到無限崇拜,他試著引起菲利斯對這本書的興趣。他的創作卻沒有任何進展,他害怕喪失寫作能力,並因此而痛苦。他向菲利斯哀求著:"難道你不知道我此刻是多麼虛弱、可憐、需要有人依靠?"他擔心自己給她帶去了痛苦:"我有權這樣做嗎?"接著,他以非凡的坦誠--人們永遠不能指責卡夫卡對菲利斯不夠誠實--提醒菲利斯:"你必須了解你永遠不會從我這裏獲得純粹的幸福;我隻有純粹的痛苦,然而--別打發我走。把你我連在一起的不僅僅是愛,隻有愛是不夠的,愛產生了,愛來了,愛去了,接著還會再來;但是這種需要,這種把你我徹底地連在一起的需要卻不會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