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菲利斯的父親的信是卡夫卡好不容易才寫成的,這封信的語氣極為嚴肅。他覺得必須讓赫爾鮑爾真實地了解自己的健康狀況,他這樣向菲利斯解釋:"大約十年來,我越來越強地感覺到我的身體不大健康;幸福的感覺是和健康相伴而生的,大多數人常有的快樂都源自於這種幸福感,最重要的一點是自然不造作--我缺少這種幸福感"。卡夫卡這樣說並不意味著他得了某種重病,而是指一種一般的狀態,"使我不能自然地交談,自然地吃東西,自然地睡覺,因此我不能自然地做任何事情。"他不能同菲利斯親密地生活在一起,同時無法掩飾這種未曾清楚表明的狀態,他已經開始擔心,每當他們見麵時,平時健康快活的菲利斯就會變得"遲鈍冷漠"。關於這一點,他希望能和她進行"一次心與心的交談",這種交談的需要"使我渾身著了火,因為對於這一點我已經沉默了很長時間"。他自己的家人和朋友不能給他任何建議,因此他想請赫爾鮑爾推薦一名醫生,給這位未來的女婿做一次全麵體檢。這再次鮮明地反映出卡夫卡那種戕害自我的誠實,菲利斯對此感到震驚,她大概一個多星期沒有回信。卡夫卡絕望透頂。他覺得這就是"結局"了,"我在這個世界上擁有的惟一一種幸福"終於破滅了。他甚至克服了自己的厭惡情緒,給菲利斯打了電話,可是他覺得自己隻是在電話中發現了菲利斯的冷淡。他告訴她,不要再寫信了:"你不需要我,沒有比這更明顯的了"。情況的確非常糟糕。
恰好這時,洛維來到了布拉格,適時地緩解了卡夫卡的焦慮。6月2日,卡夫卡在布裏斯托爾旅館為洛維組織了一場晚會,會上有意第緒語朗誦和演唱。經卡夫卡要求,他的一位朋友奧托匹克在報上登了一則廣告,為這場演出做宣傳。另外,《司爐》在這個時期出版了,這也給卡夫卡帶去了一些安慰。5月24日,他給父母朗讀了這篇小說,自嘲說:"當我在父親麵前朗誦時,他極不情願地聽著,再沒有比這更好的批評了"。最後,菲利斯回信了,她說她對他感到滿意,然而這並不讓卡夫卡滿意,他還要繼續使她痛苦。事實又一次表明"毫無疑問,我們是極為不同的"。很快,她又回信說,她決不會出於同情而給他寫信。5月底,《判決》在馬克斯布洛德編輯的《阿卡狄亞》年鑒上發表了。卡夫卡詢問菲利斯是否能在這篇小說中發現任何意義,並說他自己不能,正如他不能解釋同她之間的關係。然而,他不滿意她的回信和沉默。為了把電話接到柏林,同她說幾句話,他等了兩個小時,後來又在"某個讓人難受的郵局裏一個讓人難受的等候室裏"給她的母親寫信,詢問她是不是病了。他給她發了電報,她的回複在他看來是被迫做出的:"我希望從你那裏得到什麼?我為什麼總是給你製造麻煩?……我以幫助你從我這裏獲得解脫為借口,把我的意圖強加給你"。
盡管經曆了這麼多的不幸、痛苦、反複無常和責備,卡夫卡仍然決定繼續愛下去。6月10日到16日,他草擬了一封信,在和菲利斯認識十個月、見過三次麵後,他決定向她求婚。他要提出的是一個"罪惡的"問題--"你願意做我的妻子嗎?"--接著他為自己逐條列出她拒絕的理由。卡夫卡堅持認為,事實上,在人際交往和日常生活中,他從來沒有遇到過比自己更加"不可救藥"的人。他所知甚少,還不如一個普通的小學生,他不懂得推理也不會撒謊--"事實上,我甚至不會交談"--因此,她怎麼能說她配不上他呢?"我所擁有的隻是某種才能,在正常狀態下,它們化身為文學,藏在不可企及的深處,然而,在我目前的工作狀況和身體狀況中,我不敢致力於發揮這些才能……隻要我致力於發揮這些才能,它們必將(對這一點我是確信的)毫無疑問地在瞬間內使我脫離內心的痛苦。"此外,智力上的對等未必會帶來幸福的婚姻,關鍵在於"個人的和諧,這是一種遠比個人見解更深刻的和諧,一種不能分析、隻能感受的和諧。"
卡夫卡認為,菲利斯第二條拒絕的理由是,他不能忍受和她在一起生活。這是真的,因為他"喪失了所有的社交能力","完全不能同任何人進行冗長的、熱情的交談"。即使和馬克斯布洛德做了這麼多年的朋友,他也不能做到這一點。和兩三個朋友在一起待在房間裏是他最快樂的時候。當他和更多的人或者不熟悉的人在一起時,"整個房間都壓在我的胸口上,我一動也不能動,我的個性似乎惹惱了他們,一切都變得毫無希望。"聖靈降臨節那天,卡夫卡在柏林同菲利斯的家人見麵時就是這樣。孤獨地待在自己的房間裏是最適合他的,"但是接著我似乎連我自己都應付不了了,隻有寫作時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