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這些卡夫卡供認不諱的事實之外,如果他們結婚,會帶來什麼樣的好處和損失呢?"我會失去(在極大程度上)這種可怕的孤獨,並獲得你,我最愛的人。"而菲利斯將會失去令她"十分滿意"的生活--柏林、她喜愛的辦公室,她的女友們,生活中的小小喜悅,以及"嫁給一個正派、快活、健康的男人、為他生幾個漂亮健康的孩子"的可能性。關於最後一條,卡夫卡沒有給出任何理由,但他的意思顯然是不要孩子,盡管他常常說起成家的願望。在這些"不可估量"的損失之下,菲利斯換來的是"一個體弱多病、不擅交際、沉默寡言、神情沮喪、舉止待板、幾乎不可救藥的人,這個人隻有一種美德,那就是他愛你"。最後,她將得不償失,因為這位自認為不可救藥的怪人每年的收入隻有4588克朗,加薪的希望微乎其微,不能指望他的父母提供任何援助,他在文學上當然也沒有前途(放在卡夫卡生活的時代考慮,這種評價是準確的)。為了照應信的開頭提出的問題,卡夫卡在信的結尾更為中肯地問道:"你真的願意這樣做,並願意為我、為上麵描述的這個人而忍受它嗎?"6月16日夜裏,卡夫卡很晚才離開自己家的商店(他的父母出門了,他不得不花些時間在商店裏幫忙),步行去郵局寄這封信。結果出售站台票的機器裏沒票了(晚上寄信需要通過車站走到郵局),不過,一個陌生人主動提出幫他寄信:這為整件事情抹上了最後一點超現實的色彩:如果這封信從來都沒有寄出,那會怎麼樣呢?
同往常一樣,菲利斯過了很久才回信。應該注意,菲利斯很可能比卡夫卡要忙得多,而且她還要處理很多家庭問題(她的弟弟犯了法,她的妹妹未婚先孕--當時家裏的其他人都不知道),對此卡夫卡並不知情,他照舊向她提出難以回答的問題。她的回信遲遲不來,卡夫卡沒有像往常一樣為自己描繪一幅最失望的圖景,而是熱切渴望她的答複:"我想要結婚,我是如此虛弱,以至於一張明信片上的隻言片語都會讓我的膝蓋打起哆嗦"。終於,菲利斯回信了,但她沒有直接回答問題,而是指出他對自己的控告"太苛刻了"。她並不擔憂卡夫卡的體檢,說他一定會是"一個好丈夫"。他擔心她沒有認真思考她所麵臨的風險。他在日記中沮喪地寫道:"我憂心忡忡"。
醫生對卡夫卡所做的體格檢查令他感覺很不舒服,他痛苦地想像著他渴望獲得的一切,把它們同不幸的現實相對照:"我的頭腦中有一個巨大的世界。但是怎樣才能釋放我自己,釋放這個世界,同時又保證我和它不被撕碎?我寧願被撕碎一千次,而不願讓它留在或埋葬在我的頭腦裏。我很清楚,正是為了這個,我才會在這裏的。"他告訴菲利斯,寫作"實際上是我的天性中好的一部分",如果她不能愛上這個部分,那她的愛就"絕對無所附麗了",她將會"非常地孤獨"。這段時間,他"漸漸地被辦公室和我的寫作碾成了粉末",他已經有五個月不寫作了。她能忍受他的作息安排嗎?他提醒她,他每天下午兩點半或三點從辦公室回家,吃過午飯後睡覺,晚上七點或八點起床,匆匆吃過晚飯後散步一個小時,然後開始寫作,一直寫到淩晨一兩點。此外,他渴望遠離人群,這意味著他生活在布拉格的邊緣,而菲利斯是喜歡社交生活的。簡單地說,卡夫卡擔心菲利斯沒有認真考慮他提出的所有警告:"你必須相信我對你談到的關於我的一切,這是一個30歲的男人的自知之明,他曾數次走近瘋狂的邊緣,因而觸到了他存在的界限,他對他自己以及他所麵臨的問題一清二楚。"
接著,他決定提出另一條菲利斯拒絕他的理由。他說他在辦公室的職位不太穩定,好幾次他都準備遞交辭呈。如果他真的那樣做了,他們將比艾莉和瓦莉,或者他的朋友馬克斯布洛德和奧斯卡鮑姆更窮。然而,事情變得越來越清楚,他的顧慮並不僅僅是對菲利斯的誤解。眼下,他還有另一張自我貶低的牌沒有打出來。
卡夫卡提到,他的父親在隔壁房間裏為艾莉的嬰兒費力克斯瞎操心,並說這幅圖景"令人作嘔"。此前一天,在逗孩子時,除卡夫卡外,家裏所有人都"喪失了他們對性特征的最低限度的顧忌。我感覺自己就像生活在豬圈裏。"我們可以想像那種粗俗下流的場麵。卡夫卡承認自己在這些事情上"過分敏感",他同時有意無意地,向菲利斯發出了一種警報信號,表明了他對待性的嚴肅態度。在同一封信中,他又寫到,他的妹妹和他的媽媽在生過孩子後,體形就變了,然而此時顯然不是提出這些問題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