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瑟夫K在自己房間被捕的一幕給人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督察一會兒擺弄火柴,一會兒比較五個手指的長短--局促逼人的室內環境與卡夫卡在布拉格的居住環境相似:陰暗的走廊,從門下投射進來的光線,隔壁房間中的聲響。約瑟夫K雖然被逮捕了,但他仍然可以去銀行上班--卡夫卡雖然受到家人的責難,但他還是得像往常一樣,過著一成不變的、讓人心煩的日子。審訊將在僻遠的郊外舉行--有趣的是,在小說中,約瑟夫K是在銀行裏(對銀行的描述很容易讓人聯想到卡夫卡所在的保險公司)通過電話(電話正是卡夫卡所厭惡的)得知這個消息的。約瑟夫K在去法庭的路上遇到了一些窮苦的人,他們的原型大概是卡夫卡在工作中或者在石棉廠中見到的窮苦工人。初次審訊時,約瑟夫K注意到會議廳裏的聽眾分席而坐,有的在左側,有的在右側,右側的聽眾對他的辯解反應熱烈,似乎很容易爭取過來。但很快他就發現他們所有人都帶著徽章,是聯合起來反對他的(正像格蕾特一樣,起初她似乎站在卡夫卡一邊,但最後卻成了檢舉他的人)。
一開始,約瑟夫K的聲音充滿了自信,甚至帶著幾分傲慢,他滿意地看著別人把自己的話記下來,然而,他慢慢發現到場的每一個人都同他對著幹,越來越感到不安。"大多數被告都很敏感,"約瑟夫K聽到有人這樣說,他的疑心更重了。審訊室裏的汙濁空氣令約瑟夫K窒息,而審判他的官員們卻受不了新鮮空氣。"鞭笞手"是小說中頗為奇怪的一段故事,約瑟夫K發現逮捕他的兩個看守(弗郎茲和威廉)在接受鞭刑,原因大概是他在不經意間向預審法官告發了他們,這個情節增強了小說的複雜性。
如果說這幕場景中隱含著施虐-受虐的性因素,那麼整部小說簡直可以說充滿了混亂的性描寫。比如,小說中的人物萊妮是卡夫卡筆下的女性形象的典型代表,她對待性的態度大膽而開放。在整部小說中,主人公約瑟夫K一直希望通過女人獲得拯救,但這種企圖從來都沒有奏效。當然,拯救並不存在,罪責也是無法逃脫的,盡管沒有人清楚罪責產生的原因。
小說的第九章《在大教堂裏》,約瑟夫K對神父說:"但是我沒有罪……這是一場誤會。一個人怎麼會有罪呢?畢竟,我們都是人,每個人都和別的人沒什麼兩樣。"神父回答:"每個有罪的人都這麼說。"神父說,約瑟夫K誤解了事實真相:"判決不會是突然做出的,訴訟的進展會逐漸發展到判決階段。"神父還警告他說,不要向其他人尋求幫助,尤其是女人們,但約瑟夫K反駁說:"女人有很大的權力。如果我能發動我認識的一些女人,共同為我的案子出力,我就一定會取勝。"接著,神父指出,約瑟夫K其實一直都在欺騙自己,神父講了一則寓言(1914年12月,卡夫卡在日記中第一次寫下了這篇寓言,名字叫《在法的麵前》):一個鄉下人想走進法的大門,卻總是被守門人拒絕,他隻好長年累月地在門口等待。後來,他漸漸老了,臨死時,他問守門人,既然所有的人都努力到達法的跟前,為什麼這麼多年以來除了他之外沒有人要求進去。守門人回答說:"這道門沒有其他人能進得去,因為它是專為你而開的。我現在要去把它關上了。"神父對這則寓言的意義進行了冗長而近乎詭辯的闡釋,最後總結說:"一個人不必相信一切都是真的,隻需相信一切都是必然的。"約瑟夫K指出這是一種悲觀的思想:"這是把謊言變成了世界的普遍準則。"約瑟夫K同神父告別時發現,後者是監獄神父,因此是屬於法院的,神父對約瑟夫K沒有任何要求:"法院對你一無所求。如果你來,法院就接待你;如果你要走,法院就放你走。"
小說的最後一章,約瑟夫K被兩名劊子手帶去刑場,在路上遇到了比爾斯納小姐(在原文中,比爾斯納小姐的名字的首字母縮寫是F.B,與菲利斯的姓名縮寫相同),他想:"我現在惟一能做的事,就是將清醒的理智保持到底。"劊子手拔出屠刀,約瑟夫K瞥見采石場附近一幢房子的窗戶突然打開了,一個模模糊糊的人影猛然舉起雙臂。那是誰?是一個朋友?還是一個能提供幫助的人?是不是還有一些有利的證據忘了提出來?"邏輯雖然是不可動搖的,可是它無法抗拒一個希望繼續活下去的人。他從來沒有見到過的法官究竟在哪裏?他從來沒有到過的高級法院又在哪裏?"約瑟夫K最後的話是:"像一條狗似的!"--卡夫卡在柏林被菲利斯拒絕時有過同樣的感受--"好像他雖然死了,這種恥辱卻依然存在於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