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夫卡那絕望中的狂想再一次匆匆顯形,隨即又消失不見了。他永遠也不能采用光明正大的方式獲得解脫。更重要的是,在博登巴赫相見再次肯定了兩個人都是無法改變的:他理想的生活是專為寫作而設計的;她則希望過一種純粹資產階級的生活,晚上十一點上床睡覺,房間裏裝有暖氣,對一切室內陳設以及良好的秩序講究"個人趣味"(他很反感這個詞)。她撥正了卡夫卡的手表,從10月以來,他的表一直快一個半小時;此外,當他同侍者說話時,她還糾正了他的德語發音;她說他的兩個大妹妹都很"淺薄",對他最鍾愛的妹妹奧特拉甚至連提也沒有提。最讓人痛苦的是:"她幾乎沒有問到我的創作,她顯然對此事毫不理解。"同樣,他也表現不佳,他們倆在一個房間裏坐了兩個小時,而他"同以往一樣萎靡、沉悶"。卡夫卡似乎決心不去理睬這些不幸的預兆,盡管如此,事實是明擺著的:"我們在一起時,我一刻也不能自如地呼吸。和菲利斯在一起,我從來沒有(寫信時除外)像在楚克曼特爾和裏伐那樣,體會到一個男人同他心愛的女人在一起時的甜蜜,--我隻感到無限的崇拜、恭順、同情、絕望和自我貶低。"
在他朗讀自己的作品時,她隻是"冷淡地"表示,要帶走一份稿子去謄寫,不過當他讀到《審判》的結尾關於看門人的故事時,他發現"我第一次明白了這個故事的意義;她也正確地領會到了"。卡夫卡認為,他之所以很難同任何人進行正常的對話,是因為"我的思想,或者說我的意識一片混沌……然而同人們交談需要一些我所欠缺的特質:敏銳、穩健以及持續的連貫性。"為了趕到博登巴赫,菲利斯做了很多努力,她辦了戰時的旅行護照,途中又整晚失眠,然而這一切換來的結果卻並不樂觀。"她是不是也像我一樣同樣把這看作一種不幸?"顯然不是。"畢竟,她沒有罪惡感。"卡夫卡無疑已經受夠了兩人之間這種既定的模式。
一個值得注意的方麵是,在兩人的長期交往中,卡夫卡的朋友似乎很少牽涉進來,除去在某些特定時刻,布洛德偶爾會同菲利斯聯係。卡夫卡總是給人留下這樣的印象:他在孤軍奮戰。可以肯定的是,他在布拉格的朋友們很早就認為這是一場沒有結果的戀愛。厄尼斯特衛斯尤其肯定卡夫卡會放棄菲利斯,這招致了菲利斯強烈的敵意。
菲利斯回到柏林後不久,卡夫卡的信就尾隨而至。他非常清楚,寫信比見麵更有利於促進兩人的關係,他在信裏坦率地說:"我們已經證明了這個事實,即我們在一起度過的時光並不令人愉悅。這還是婉轉的說法。我們在一起時或許從未感到過輕鬆自由"。從卡夫卡的信來看,菲利斯當時似乎有些情緒化,對他提出的談話的建議反應冷淡,甚至不願意理他;而他則像他本人描述的那樣表現不佳。"我們對彼此毫無憐憫之心。"如果他們能夠做到互相彬彬有禮,事情也不至於如此糟糕。實際上,"整個見麵期間我們之間都傳播著一種戰栗,似乎有人拿著一把劍不停地在我們中間揮舞一樣。"但在信的結尾,卡夫卡卻一改苛刻的口氣,滿懷愛意地請求她在他的夢中出現並把他喚醒:"不過請采用這樣一種方式,在這個夢到達真正幸福的結局時再喚醒我,讓我們共同希望,那個幸福的結局也許仍然在某處等待著我們。"事實上,卡夫卡也隻有在夢裏才會產生這樣的決心。
如果他同菲利斯的關係不能獲得進展,那麼他必須推進自己的創作。但是,以往那些困擾寫作的因素仍然存在:石棉廠,辦公室,噪音,頭疼和失眠,此外他還需要更換公寓,所有這些都使他的創作停滯不前。2月10日,卡夫卡搬進勒瓦莉曾住過的比勒克胡同公寓,剛一住進去他就開始同各種噪音鬥爭。他剛剛重讀了斯特林堡,對小說《海邊》(By the Open Sea)的主人公那幅特別的耳塞很感興趣。受小說的啟發,他從柏林訂購了一種外麵包裹著棉花的蠟製耳塞。盡管如此,他意識到在這個戰爭的年代,"很多人蒙受的苦難比忍受隔壁房間的耳語要深重得多"。他覺得戰爭有意在折磨他,因為他沒有參戰,但也不能排除今後應征入伍的可能性。和以往的住處相比,新房間不但更加嘈雜,而且他在這裏感到越發的孤獨:"我完全孤獨地活著,每個晚上都待在家裏"。這並不切實,因為他有時也會在馬克斯布洛德的帶動下見見東歐猶太人,由於戰爭,布拉格彙聚了越來越多的東歐猶太人。他觀察著這些人那種"猶太生活的真相",感覺它非常"混亂"。盡管如此,布拉格仍然讓他覺得格格不入:"不是因為我和我周圍的環境衝突……我僅僅同我自己衝突……在布拉格我似乎無法擺脫這種困境"。